學達書庫 > 林達 > 總統是靠不住的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
§誰給罰出了局 盧兄:你好! 來信收到。你說儘管早已知道了尼克森因「水門案件」而下臺的結局,但是,對於這事件所引發的制約權力的「收銀機」運作過程,還是非常感興趣。你在等著我講完這個故事。對我來說,其實也是一樣,整個事件最吸引我的地方,就在於這個美國「收銀機」。一旦按下第一個啟動按鈕,它的各個部件就互動地一步推一步地在向前走,在一個出問題的部位繞上一道又一道的蛛網,然後逐漸解決。對於我來說,這樣的機制也是很新鮮的一個玩意兒。你已經看到了,司法和立法兩大部分正在對「水門事件」進行最後的衝刺。這時,作為另一道外部保險機制的新聞界,正以他們習慣的操作方式,進行無孔不入的全方位調查。你幾乎可以把他們稱作是一支「野戰軍」。首先,他們沒有任何特權,他們無法迫使任何人告訴他們任何與案情有關的內容,除非被採訪者自己願意這樣做。 新聞界也無法把任何他們感興趣的採訪對象召來,因為在他們手裡,既沒有法庭也沒有聽證會這樣的有效手段。確實有新聞發佈會,記者招待會這一類的好事,可是,這個主動權是掌握在他們的採訪對象的手裡的。是別人有話要說,把他們給招了去,而不是相反。但就連這樣的機會對於他們都是重要的,他們會在這樣的時刻,急急地抓緊每一分種提出問題,可是,人家不僅常常以「無可奉告」一口回絕,甚至可以一甩手拔腿就走了。你也不能如法庭國會那樣給他定個什麼「藐視罪」。因此,看上去新聞界是最沒有「實權」的一支結構外的「野戰部隊」。 然而,在美國沒有一個政府官員,包括總統在內,敢於把新聞界不放在眼裡。因為這支「野戰軍」有不計其數的具有良好職業訓練的記者隊伍,而且他們習慣於獨立作戰,幾乎沒有一個是等閒之輩。因為凡是不具備一定新聞素質的,都早已被淘汰了。這些記者雖然沒有什麼特權相助,可是,他們在職業正義感和新聞業的競爭等等動因的驅使下,會把一個常人的能量發揮到極限。發掘出天曉得是從哪裡挖出來的內幕新聞。再說,他們一個記者一個智慧,對於他們沒有什麼禁區和局限,他們能找出什麼就找什麼,別看有些東西看上去只不過是雞零狗碎,但是,沒准這些記者的共同努力湊在一起,就能拼出一張「先遣圖」來。 這一次,就是在尼克森「水門案」的緊要關頭,新聞界又一次全面出擊,造成了意外的效果。首先是「華盛頓郵報」的記者,開展了對尼克森減稅問題的調查報導。這是尼克森曾經把自己當副總統時的私人檔捐出,換取了五十萬美元的減稅。這家報紙還報導了尼克森曾經花了公眾的一千七百萬美元,用來裝修和警衛他在加利弗尼亞和佛羅里達的私人住宅。這雖然與「水門案」無關,但是對於尼克森的信譽是一個慘重的打擊。 同時,「華爾街日報」又雪上加霜,對尼克森的副總統阿格鈕受賄以及偷漏收入稅的情況進行了報導。這在美國民眾中又引起一陣強烈反應。在司法部檢察官對一系列證據的調查之下,副總統阿格鈕很快看清,如果他頑抗下去,也將面臨無法逃避的彈劾,他最好的出路,只能是以辭職認罪交換寬大處理。於是,他很快放棄了掙扎,僅僅在「華爾街日報」向公眾披露的兩個月後,他就向當時的國務卿基辛格交了一封辭職信。然後來到一個聯邦地區法院,以認罪交換了「三年徒刑緩期執行以及一萬美元罰款」的寬大處理。 尼克森的錄音帶問題還在僵持。但是,尼克森從大陪審團的宣告中,已經知道自己面臨觸犯眾怒的危險。他無法忽視站在那23名普通陪審員身後的全體美國人民。因此,在8月15日他又一次在電視裡發表聲明的時候,提到錄音帶時再也沒有過去那種持「行政特權」力爭的強詞奪理,而完全是透著和美國人民商討,試圖取得諒解的低姿態。 尼克森在這次電視聲明中向公眾表示道歉,他直視著攝像機說,「我很遺憾這一切的發生」。並且,尼克森第一次表示,國會參院對有關他的指控進行調查,「我沒有意見」。在錄音帶的問題上,他竭力試圖取得民眾的同情,把話都說到了這樣的份上,他把自己和助手之間的談話錄音,比作是丈夫和妻子之間的私房話,因此要求大家允許他將錄音帶持為己有。當然,尼克森抱著最後的希望,希望能夠守住這條最致命的防線。 這時,幾乎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麼了。在美國,所有的人都知道,遇到這樣重大的「憲法性」問題。如果雙方不讓步的話,那麼,就只有等待了。等待什麼呢?等待持有憲法解釋權的最高法院出來給出一個判決。但是,我前面已經說過了,這實在不是一個普通的憲法解釋問題,這已經是一個憲法危機。 正因為如此,尼克森總統新任的憲法顧問才發表了一番他的法理性的思考。這位憲法顧問也是來自一個大學的法學教授。根據他對憲法的理解,同樣是根據權力劃分的原則,他覺得,如果司法分支強制這個國家的總統,將會毀了美國的總統地位,即毀了行政分支的憲法地位,從而動搖美國的國家制度。那麼,如果檢察官要堅持強制總統服從法律程式,如何解決這個僵局呢?他認為如果總統決定不服從法律,法庭能做的就是解散檢方,也就是法庭不接受對總統的指控。 同樣來自大學法學講壇的獨立檢察官考克斯,聽了這番法理推論之後,他發表了一個短短的聲明。只有尼克森總統明白這個聲明沉甸甸的份量。考克斯說,總統所永遠不能解散,不能中止的是大陪審團。因為大陪審團代表人民,人民有權得到每個人的證據。 儘管大家知道,此事是必鬧到最高法院不可的。但是,按照司法程式,還是必須由地方法院先判決,然後再一級級上訴。在這個過程中,為了防止一場憲法危機真正發生,不論是法官西裡卡還是上訴法院,都盡可能地作了局部讓步的努力,使得變通的方式有可能被尼克森所接受。 這些變通的方法,主要是如何儘量縮小錄音帶的審聽範圍,甚至如何由協力廠商審聽錄音帶,再將其變為可由法庭審閱的書面記錄,等等。但是,這些努力都沒有被尼克森所接收。這時,尼克森的周圍又有了一批象憲法顧問,「水門事件」顧問等等這樣的新任顧問。尼克森在這些重大問題上,也基本上是參考他們的意見為自己的決策依據。看來,不論尼克森的口氣是硬是軟,從根本上來說,這些新顧問們給他制定的基本上還是「頂」的方針。 尼克森的新任憲法顧問的觀點就十分典型。身為一個總統的憲法顧問,他的立足點似乎並不在於維護憲法,而是在強行維護合眾國總統的權威。他在遞交給法庭的聲明中說,「將美國總統辦公室拆成碎片,是一個太高的代價,即使是為水門案件,也付不起這個代價。」 他的意思很清楚,總統再錯,也是總統。哪怕總統犯有刑事重罪,也不能「總統與庶民同罪」。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的美國朋友們卻常常說這是一件好事情。因為,這個憲法危機把美國人從面對一個抽象的理念,逼到一個實實在在的現實面前。至少大家都看到了,哪怕是民選的總統,也不能保證就不走向一個危險的方向。如果總統終於成功地站到了憲法之上,那麼,專制對於美國人可能很快就不再是一個古老的神話,也不是一個遙遠的別人家裡的故事了。 尼克森在他的新顧問們的推動下,終於在最後的時刻,作出了一個利用職權與法律頑抗的大動作。這使得他被彈劾的命運再也不可逆轉。儘管尼克森在避免被彈劾的問題上,可謂費盡了心機。 當尼克森的副總統被迫以辭職交換法律寬大的時候,尼克森處心積慮地挑選了眾議員福特作為副總統的替任。在一般人眼裡,福特不像是一個做總統的人材。尼克森之所以在當時挑選了福特,就是為了使國會在考慮彈劾的時候有所顧慮。因為一旦尼克森被彈劾成功,他的副總統就將頂上來做完這個總統任期。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