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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從這一刻開始,尼克森和他周圍的人,大概是有點醒了。在此之前,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對「水門事件」本身進行「掩蓋」上。而到了這個時候,當他們的「掩蓋」行動本身開始曝光,他們必須意識到,既然由「水門事件」的犯罪行為引出的「掩蓋」行動的種種作為,就是「干擾司法」罪,而且,這是一項更為嚴重的犯罪。那麼,「掩蓋」行動本身就更需要「掩蓋」。問題是,那「新的掩蓋」又是什麼呢?是否還需要「更新的掩蓋」呢?而每一次「掩蓋」都無疑會留下或多或少的蛛絲馬跡,不進一步「掩蓋」又怎麼行?這無窮盡加速惡性循環的前景,已經嚇壞了所有的「圈內人」。

  可是,事至如今,面對已經無法抹去的「過去」,不繼續「掩蓋」似乎也已經沒有退路了。可是,我已經說過,「掩蓋」行動已經成為一個不斷會長出新的腦袋來的多頭怪物,怎麼砍也砍不及。

  這時,是1973年的三月初,是尼克森第二個總統任期剛剛開始的兩個月之後。除了政府權力的司法分支和立法分支這兩個方向之外,在第三個方向,又一根導火索被點燃了。三月八號,就在格雷聽證會開始的第八天,「華盛頓郵報」刊登了一篇詳盡的報導,是有關尼克森的私人律師卡姆巴赫在「非法使用款項」中所起的作用。也就是向美國民眾介紹了卡姆巴赫與「水門事件」的「堵嘴錢」的關係。這是又一個由於涉及「掩蓋」行動而曝光的白宮官員。同時,參院的調查員也開始調查這位尼克森的私人律師。參院也已經提出,將會要求包括迪恩和卡姆巴赫在內的幾名白宮顧問到聽證會作證。

  在第一個回合中看上去並不成功的司法分支這一頭,法官西裡卡的「殺手鐧」其實也在無形地起作用。對於已經起訴的七個人的刑期宣佈,定在三月二十三日。在這裡面,四個是古巴難民,他們基本上只是受雇幹活,知道的內情十分有限。而另外三個人,就是與上一層官員的連接點。他們手裡都有相當可觀的「內情」,可以作為交換「寬大」的籌碼。

  李迪是個理想主義的狂熱極右派,從頭到尾堅持了「沉默石牆」的角色。但是,對於另外兩個人,在現場與古巴人一起被抓住的竊聽專家麥克考爾德,以及和李迪一起指揮「水門事件」的前白宮顧問亨特,法官西裡卡所威脅的漫長刑期,一直在他們耳邊嗡嗡作響。

  前白宮顧問亨特,在審判之前終於沉不住氣,向白宮發出了威脅。他的要求就是錢。他為自己的沉默開出了新的價碼,並且給出了最後的限期。他提出,如果白宮不能滿足他,他就全部交代。要知道,僅僅不久以前,亨特還是尼克森的一個親信顧問,誰會想到,短短的一段時間之後,他就可能發出這樣的威脅。這已經是一個信號,它說明,從此,由於面臨的處境不同,這一圈人的分化和關係的惡化已經勢不可擋。

  前白宮顧問亨特儘管已經和尼克森撕開臉皮,儘管他提出的錢的要求也非常難辦,但是,畢竟還是有可能解決的。如果說,他的怒火還可以用錢去熄滅的話,那麼,對另一個被員警當場抓住的「認罪被告」麥克考爾德,對他不顧一切要達到的目標,白宮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這位竊聽專家他要什麼呢?他要在自己被當場抓住,並且已經在法庭上承認了全部罪行之後,仍然舒舒服服地留在家裡,而不去坐牢。他想來想去,他被許諾的兩年以後的總統大赦他也不要,他一天牢也不肯坐,他一心就是要待在家裡。

  當然,作為一個多年的政府官員,麥克考爾德不至於愚蠢到連總統的許可權都不知道。判刑是美國政府司法分支的事,總統只是行政分支的頭兒,井水犯不了河水,想管也管不了。因此,他倒是表現得比亨特平靜得多,沒有頻頻向白宮提這提那,因為他知道,他們想救也救不了他。可是,他一天也沒有停止琢磨,他不停地想出一些自救的花招,當這些花招都不起作用,而判刑的一天又逐步逼近的時候,他只有最後一招了。

  麥克考爾德給法官西裡卡寫了一封信。這一天是三月十九日,正是法官西裡卡六十九歲的生日。他看完信,又把它重新封了起來。法官西裡卡只悠悠地說了這樣一句話:「這是我一生得到的最好一件生日禮物,它將把這個案子兜底翻開。」

  這一切,尼克森和他的「掩蓋」行動的主要人物,還都被蒙在鼓裡。但是,即使沒有麥克考爾德,他們面前已經是一張千瘡百孔的遮羞布。他們面臨即將開始的國會聽證會,他們面對新聞界的追蹤,他們面對幾名白宮顧問的曝光,他們面對亨特向法院坦白的威脅和籌集「堵嘴錢」的重重困難。導火索甚至在他們自己的座位下滋滋作響,在尼克森行政系統之下的司法部,又查出了前白宮顧問亨特和李迪,在「管子工」時期闖入艾爾斯柏格的心理醫生的辦公室的舊賬。

  在三月二十一日,七名被告審判的前兩天,尼克森召集那幾個「掩蓋」行動的主要人物,開會商量對策。第二天,同樣性質的會又開了一次。

  在這次會上,尼克森第一次知道他的前顧問亨特的威脅。尼克森在會上十三次提到要付亨特的錢。尼克森關照要「做好證人的工作」。尼克森談到如何在今後兩年裡搞現金。尼克森關照有關他們自己「妨礙司法」的情況,要一刀切去。等等,等等。那天晚上,他們把亨特所要求的現金的一半,派人偷偷扔進了亨特的律師的信箱。

  在這兩天的會議之後,儘管他們還在商量和進行新的「掩蓋」活動,但是一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象一條惡狗般緊緊追趕著他們。因此,除了尼克森之外,其餘的幾個人,都紛紛開始為自己尋找律師。

  在五個月後,當尼克森被迫交出他的錄音帶時,這次會議的錄音是當時的特別檢察官聽的第一盤帶子,聽完之後,檢察官們就鄭重建議尼克森自己去雇一個刑事律師。

  三月二十三日,對已認罪的七名「水門案件」被告的宣判的時刻到了。開庭之後,法官西裡卡宣佈,被告麥克考爾德有一封信給法庭。隨後,書記官打開信之後交給法官,西裡卡當庭開念。主要內容就是,被告曾受到政治壓力而保持沉默;此案凡涉及政府部門,涉及他們的作用及作案理由,都有人作了偽證;此案尚有其他罪犯。

  事後人們形容這封信就活像一顆炸彈一樣,在法庭上當庭炸開。記者們就像被炸飛了的彈片一樣,一休庭就直撲電話機,不出多久,這已經是美國民眾嘴裡的一條新聞了。

  你是不是以為,這一來,「掩蓋」行動徹底破產,尼克森的「水門」故事就可以結束了呢?那你可就小看了權力的魅力和威力了。權力的魅力,使得尼克森無論如何不會輕易就交出白宮。而權力的威力,則使得掌握權力的人,會有比一般人具備強得多的能力去對付自己的危機。

  因此,這個本來根本不起眼的「水門事件」,隨著尼克森的頑強抵抗也越演越烈,直至最後的部分高潮迭起。今天已經很晚了,等我下封信在向你介紹吧。

  祝

  好!

  林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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