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總統是靠不住的 | 上頁 下頁
一六


  所以許多副總統在他們任職期間,就像在做「見習總統」一樣,暗暗較著勁為自己政治生涯的最後衝刺作準備。比如現在的克林頓的副總統高爾,就是一個相當具有實力的未來的總統候選人。因此,野心勃勃的尼克森跟在一個極佳的「開路先鋒」艾森豪後面做了八年副手,接來下就開始向巔峰攀登,誰也沒有感到意外。

  只是,他競選沒有成功。他敗在著名的甘迺迪手裡。我們現在還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他們當時的競選辯論,那個時候,他們可真是年輕。這是1960年,尼克森只有四十七歲,甘迺迪則更年輕,他那年只有四十三歲。應該說,當時票數差距不大,他只是一次「險敗」。但是,「險敗」也是失敗。

  應該說,作為民主黨的甘迺迪的這次「險勝」,是有他的歷史必然性的。在六十年代美國的大變革前夜,甘迺迪的「開明」傾向很能順應一個變化中的歷史潮流。但是,當時美國的主導潮流還是保守的,尤其是在南方。於是,他又十分聰明地拉了一個來自南方的詹森充作他的副總統「托兒」。這樣,左右兩方都能夠接受。比起一向以極右著名的尼克森,就略高一籌。

  甘迺迪的當選,實際上給美國六十年代的變革發出了一個預告的資訊。

  另外我想借此說明一下的是,在美國,總統和副總統常常有類似甘迺迪和詹森這樣平衡的關係,而表現出親密關係的搭檔反而是少見的。

  這次失敗給了一直比較順利的尼克森非常沉重的打擊。他退而求其次,又開始競選加利福尼亞州的州長一職。在美國實際上還有一次中期選舉,時間是在兩次聯邦總統選舉中間。在中期選舉中,各州必須依照憲法,改選全部眾議員和國會中三分之一的參議員。以保證權力中心不停地在那裡換人。這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政治家們老是在奔忙競選的原因。

  各州選舉州長的時間不同,有的也在大選年,有的是在中期選舉時。州長的任期也是四年。加利福尼亞的州長換屆恰在中期選舉時,在總統選舉後只有兩年,所以尼克森幾乎是馬不停蹄就馬上投入了另一場競選。可是,1962年,他又一次競選失敗。新聞界那些對他競選不利的報導使他頗為沮喪,兩次失敗,似乎也已經宣告了他政治生涯的結束。他不無灰心地對記者說,這下好了,再也沒有一個尼克森可以給你們踢來踢去了。

  我想,換了別人,也許就從此打退堂鼓,享受退休副總統的好日子算了。可是,尼克森確實是一個極有韌性的政治家。六十年代中期,他又開始在政界活躍。1968年,又一次鼓起勇氣參與總統競選。這次,他居然以微弱多數「險勝」,終於實現了他的總統夢。

  儘管他勝利了,但是以往的競選經歷,使得「競選」二字永遠成了他的敏感點。尤其這一次,他不僅是險勝,而且,他知道自己的勝利是由一連串的偶然事件造成的。

  當時,正是越南戰爭和反戰的高潮。第一個偶然就是甘迺迪的被暗殺。以致造成了第二個偶然,就是這位南方來的十分專注的詹森當了五年總統。如果甘迺迪不死,他很可能提前使美國人擺脫越戰,使民主黨贏得人心。而從保守的南方來的詹森,恰恰走了一個相反的方向,他似乎不懂「退一步天地寬」的道理,總是一廂情願地希望一個更光彩的結局,以致不斷戰爭升級,越陷越深,也使得民主黨大失人心。

  於是,68年這一個大選年,當民主黨在芝加哥開大會的時候,反戰抗議的遊行隊伍與員警在會場之外發生嚴重衝突。會場內,也由於民主黨內部主戰與反戰兩派的激烈爭執而陷於混亂。這些事的發生,使得民主黨「談芝加哥色變」,近三十年不敢去芝加哥開大會。直到今年,民主黨大會終於第一次重返芝加哥,為他們拾回失落了二十八年的信心。這已經是後話了。

  在這種情況下,尼克森仍然只是「險勝」。因此,與其說他圓了總統夢之後是更充滿自信了,還不如說他對自己的「競選」能力是更沒有信心了。這正是四年以後的「水門事件」的一個最初起因。

  尼克森在當選以後的四年中,應該說,不論他作為一個美國政府處理日常事務的領導人,還是作為一個政治家,他都是十分出色的。尤其是他極其小心地處理在越戰問題上美國的「轉彎子」,這是一個處處都是陷井的艱難動作,但是,他還是做得盡可能得當。無可否認,這是需要相當高的政治技巧的。

  同時,在外交上,他顯得十分老辣。我們最熟悉的當然就是他打開了中國的大門。對於美國人來講,還有更重要的外交交鋒,就是尼克森在美蘇冷戰的僵持階段,頑強地一步一步在談判桌上向前邁進,使得一系列限制軍備升級,降低雙方衝突危險的條約得以簽訂。這使得一直對於世界大戰非常恐懼的美國人民,看到了兩個對立的世界陣營之間和解與和平的曙光。

  就在一個多事的年代,在非常緊張而忙碌的日子裡,尼克森度過了他第一個為期四年的總統任期。回顧這四年的政績,他是有理由對自己的競選連任持有信心的。但是,他是給過去的競選經驗弄怕了,他依然沒有信心,他總覺得競選的形勢變幻莫測,無從把握。

  但是,他渴望著能夠得到這個連任,他已經走過了最困難的前四年,許多事情只做了一半。更何況,一些政績的效果是要通過時間才能充分表現出來的。再說,作為一個雄心勃勃的政治家,他有一個看上去有點虛榮,但是確實是非常輝煌的夢想,如果他能夠連任,他將有機會在1976年,作為美國總統,主持美利堅合眾國成立兩百周年的慶典。

  這一個大選年是在1972年,但是,從一年以前,雙方的競選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場了。隨著競選的逐步展開,也隨著大選日的逼近,尼克森日益感到不安,他總覺得手下人沒有充分瞭解競選對手民主黨的動向,他希望在正常的競選活動之外,還能想辦法更多地掌握對方的一些動態,以便他能及時準備對策,增加「保險係數」。他的這種願望無形中就成了他周圍的一些人的壓力。於是,也就自會有人積極地去籌畫些什麼,而這種從「立意」開始就「不正」的動作,自然越演到下面就越離譜了。

  於是,一個極為荒謬的夜晚就這樣悄悄逼近了。

  著名的「水門」,原來只是幾幢普通辦公大樓的名字。這樣的辦公樓在美國首都華盛頓可謂無數。在美國一般的機構和組織都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專用辦公大樓,而只能在一個普通的綜合樓裡租幾個辦公室,或者租下一層。一到下班時間,外面的大門鎖就調成隻出不進的狀態。也就是從裡面可以打開,不論加班到多晚,都出得去。可是,想從外面進來的人就打不開門了。就這樣一個大門鎖,解決一幢大樓成百上千不同辦公室的夜晚安全問題。有些大樓晚上有一個值班的警衛。其他的很多大樓,晚上既沒有值班的,也沒有防盜警報系統。

  我們剛來時,曾經有一次就在這樣一幢大樓辦事,由於幹得很晚,就成了這整幢樓裡最後的出門者。我們望著這幢燈火通明,空無一人,只剩下我們自己的大樓,十分驚奇。大樓裡有的是高級電腦之類的好東西,真奇怪那些辦公室的主人們晚上怎麼還睡得著覺。實際上,一幢大樓的安全,靠的當然不僅僅是一把只出不進的門鎖,主要還是依靠基本良好的社會治安。因為誰都知道,如果真的有什麼人想打主意的話,這麼一把門鎖實在是太好對付了。

  「水門大樓」就是這樣普通的綜合辦公樓。美國民主黨總部就在它的六樓租了辦公室。我記得去年在信中已經向你提到過,美國的政黨組織是非常鬆散的,一個人同意一個政黨的觀點,就可以自我宣佈「我是某某黨的」了,從沒聽說過要申請入黨和批准入黨這一說。哪一天他「改主意」了,也就「自動脫黨」,同樣沒有任何手續。絕對可稱作「聚散無常」。哪怕象「共和黨」「民主黨」這樣的大黨,也是如此。他們的總部,也就遠沒有我們所想像的那麼戒備森嚴。他們也就在普通的辦公大樓租用一部分。平時,也就和一般的公司,律師事務所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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