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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讀一本禁書

  前兩天,去當地的鄉村圖書館借書,一進門,戴眼鏡的老太太就好心地遞給我一張漂亮的小卡紙,隨即告訴我,這個禮拜,美國圖書館協會舉辦讀書周,這是推薦書單。這個讀書周是全美各地大小公共圖書館聯合舉辦的活動。偏遠鄉村居然也沒有例外。

  按我的想法,假如要我猜一猜讀書周的主題,我准說:「讀一本好書」。定睛一看,錯。

  小卡紙上先是一句口號:慶祝你的自由!下面一行就是讀書周的主題:「讀一本禁書」。題頭似乎是一張宣傳畫,也是一張製作精良的木刻藏書票。仔細一看,黑色的背景上,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帶著鋼盔,背著行囊,肩上有一把上了刺刀的槍,兩隻手卻捧著厚厚的一摞幾十本書。上面一行紅色大字標語是:「書導致危險的思想。」下麵一行小字是:「為了保護您,請將所有的書交給您當地的消防員,以便安全銷毀。」這是一張反話正說的諷刺畫?還是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地點的正面宣傳?卡紙的下部,是美國圖書協會推薦閱讀的17本書,它們都曾分別在美國某個地方被禁止閱讀。

  這張漂亮的小卡紙引發了我的興趣。就去看有關的消息,才發現,在這個讀禁書周開始的時候,有20個作家、藝術家、專欄作者和圖書管理員,聚集在芝加哥美國圖書館協會的臺階上,表示對這個讀書周的支持。他們宣稱,這個活動的目的之一,是要吸引公眾目光,讓大家注意到在21世紀的今天,世界上還有不合理的書籍查禁。

  其實,美國的書籍查禁並不如全美圖書館協會宣傳的那麼嚇人。它反映了美國制度上的兩大特色。一方面,由於憲法對言論自由的規定,使得美國不可能有全國性書籍出版的預檢制度,也沒有全國性的書籍查禁。另一方面,美國的地方自治,尤其是地方教育自決,使得地方上由大家選舉出來管理學校的委員會,對教育內容,包括學校的推薦書目,學校圖書館的藏書內容,有很大的決定權。所以,美國的所謂禁書,不是全國性出版銷售的禁止,而是局部的閱讀禁止。最普遍的就是發生在學校,例如某一學校決定對某一年齡段學生的閱讀作出限制。限制的原因多半是書的內容與性、暴力及含髒話等有關,常常也有和種族冒犯的字句有關。在教會學校,就可能和宗教冒犯有關。

  在我看來,這個閱讀限制其實和一般概念的書籍檢查制度沒有太大關係,而和電影對孩子限級的做法差不多。這不應該是政治問題,而是很一般的社會問題,就像很多家長都會苦著臉看著孩子想:什麼時候才可以容許他(她)看《紅樓夢》呢?

  可是,看著我從圖書館拿回來的小卡紙,看著那些曾經在禁書單上的書名,又使我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上面不但有Cormier的《巧克力戰爭》,斯坦貝克的《人鼠之間》,還有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和《湯姆·索亞歷險記》,是啊,事情一走極端,就要出毛病,馬克·吐溫對孩子真的就那麼危險嗎?由誰來作出限定呢?誰能把這條界限劃得正確呢?聯想到在一年多以前,還有一個黑人學校,決定把所有有關美國第一屆總統華盛頓的內容,從歷史書上刪去,僅僅因為200多年前的華盛頓家裡曾經有過黑奴。雖然學校有這樣做的權力,可是這樣的閱讀限禁和歷史刪除,究竟是有利於孩子,還是害了孩子?

  再回看這個讀書周,全美圖書館協會用意還是有它的原因,那就是要人們討論這些問題,看看對閱讀的限制,是否會擴展為一個陰影。書籍是人類思想的載體。禁書卻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承認那書本裡承載的是「危險的思想」。但歷史也曾一再證明,今天看來是危險的思想,明天卻會成為常識。一些權勢人物判定的危險書籍,卻可能是公眾知識不可或缺的來源。禁書似乎有理,卻從來沒有成功。要不是20年前中國讀書界有了「讀書無禁區」的呐喊,哪會有改革開放所必需的思想解放?這就像美國的建國者之一,本傑明·弗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所說的:

  沒有思想自由,就不可能有智慧;沒有言論自由,也就不可能有公眾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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