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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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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鎮的重生 1999年的感恩節,長週末,我們打算去訪問一個小鎮。這個小鎮和著名的大城市費城同名,只是不在北方的賓夕法尼亞州,而是在南方的密西西比州,位於密西西比的綿延森林之中。它在地圖上只是一個最小的點。沒有任何一本旅遊手冊會提到這個小鎮。我們管它叫做費鎮。想去看看這個小鎮的念頭,已經存了好幾年了。 一、費鎮謀殺案 驅車沿著20號州際公路往西,橫跨阿拉巴馬州。深秋的季節,雖然是南方,落葉樹也都只剩下了虯幹細枝,只有鵝掌楸,還在樹梢上留著一抹一抹的亮黃,給風景帶來生動。進入密西西比州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天下起了濛濛細雨,顯得更加陰沉。不久,折上19號公路,進入森林向北。林中的公路,似乎沒頭沒尾,路上看不到一輛車,路邊也很少有人家。我們不由得有點犯怵起來。我們之所以造訪這個林中小鎮,是因為這兒曾經發生過一起震動全國的謀殺案。 那是在1964年,美國民權運動到了徹底廢除南方幾個州的種族隔離制度的關鍵時刻,而最頑固地維持種族歧視制度的地方,就是我們這一路走過的南方腹地,特別是阿拉巴馬州和密西西比州。那年夏天,馬丁·路德·金領導下的南方黑人民權運動,把志願者組織起來,三兩成組地進入密西西比,在黑人大眾中宣傳,動員他們參加選舉,用選票表達自己的願望。而保守白人中以三K黨為主的極端分子,也用放火燒毀黑人教堂等手段恐嚇黑人。這年夏天,民權運動者們情緒高漲,而密西西比的城鎮,卻氣氛詭秘而緊張。 在從來沒有實行過種族隔離的美國北方,有許多志願者加入了民權運動的行列。就這樣,有三個年輕人,在六月底從北方來到南方偏遠閉塞的費鎮。他們中的兩個是白人,一個是黑人,其中一個還來自富有的紐約猶太人家庭。他們是民權運動的「自由之夏」計畫的積極分子。他們深入費鎮周圍的鄉村,訪問了黑人家庭,查看了給放火燒掉的黑人教堂。然後,在費鎮附近,他們的汽車被治安警官普萊斯以超速名義攔截下來,並帶往費鎮警察局。深夜10點半,普萊斯要他們交出擔保費以後,以取保候審名義釋放了他們。 他們卻就此失蹤了。 民權運動組織很快發覺了他們的失蹤,並且立即意識到無法依靠當地員警來查找他們,只能馬上報告聯邦調查局。聯邦調查局的探員來到費鎮,看到的是密西西比夏日陽光下非常寧靜平和的一個小鎮。他們向所有的人詢問,都被告知:這三個外來的年輕人好端端的走了。 可是,聯邦探員還是很快在19號公路附近的密林深處,發現了這三個年輕人的汽車。車子被徹底地燒毀了,人卻蹤跡全無。這個事件立即轟動全國。詹森總統親自過問,聯邦調查局長胡佛派出了一百多個探員,再加上聞風而來的新聞記者,雲集小小的費鎮。隨後開始了長達44天的調查搜索。聯邦調查局出動了大量人力和設備,甚至借用了美國軍隊的叢林裝備,對費鎮附近的密林、沼澤和河叉像梳頭一樣地梳了一遍,甚至在通往密西西比河的小河水底下發現了另一個被害的無名黑人屍體,卻還是找不到這三個年輕人的下落。探員們約談了全鎮和附近的上千個居民,沒有得到一點線索,所有的人守口如瓶。 這時候,著名的1964年民權法在詹森總統的促使下,終於通過了。發生在費鎮的這個失蹤案件,其結果就將成為對新的民權法的考驗,引起全國高度注目。詹森總統對胡佛施加壓力,聯邦調查局使出它的殺手鐧:高額懸賞秘密舉報。 這一做法終於奏效。聯邦探員得到了一個人的秘報:三個年輕人的屍體被埋在沼澤叢林深處的一個人工水壩下面。聯邦調查局從法庭申請得到開挖搜索的許可證,從外地調來大型挖土機械,終於在這個水壩下面發現了三個年輕人被傷殘得慘不忍睹的屍體。 聯邦調查局後來查出,這三個年輕人那天半夜被釋放以後,費鎮治安警官普萊斯和一夥三K黨徒就尾隨他們的汽車,在一個偏僻的地方截住了他們。他們被拖出汽車,三K黨徒用鐵鍊、木棍毆打他們,然後當場槍殺了他們。後來的驗屍報告證明,他們被槍殺以前就多處骨折。驗屍官說,這樣嚴重程度的傷殘,通常只有在空難事故中才會出現。 這個謀殺案,有電視文獻片,後來還拍成了故事片。我們在研究美國種族問題歷史和民權運動的時候,曾經一遍一遍地看過講述這個案子的電視鏡頭和書籍。然而,讓我們真正震驚的是故事的後半部分。 對於聯邦調查局的探員來說,這個案子是破了,他們終於調查出了謀殺案的真相。但是,按照美國的司法制度,這樣的謀殺案,是屬於州法庭的司法權,必須由州法庭召集當地居民組成的大陪審團,根據證據同意起訴,才能由州檢察官起訴。如果經過法庭審理,提供了合法取得的證據,最後還只能是本地居民組成的陪審團來判定有罪還是無罪。密西西比州當時的州長和州檢察官,雖然必須依法秉公行事,他們個人卻都同情三K黨,都對聯邦政府推行的民權立法心存不滿。在這種情況下,州檢察官要求聯邦調查局公開他們掌握的證據,這一要求是合法的。 可是,聯邦探員手裡的主要證據是知情者的秘密證詞,這些證據是聯邦調查局打算在正式庭審的時候才拿出來的,指望將來的正式庭審能夠給嫌犯定罪。在此以前,他們出於保護這些證人的考慮,不敢過早暴露,因為在當時費鎮這樣的環境裡,提供證詞的人一旦暴露,其風險是令人擔憂的。既然聯邦調查局不願提前公佈證據,州檢察官和同樣同情三K党的州法官,就以證據不足為由,不予起訴! 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殺了人,明明已經破案,這個案件卻被堵在了法庭門外。可是,即使這個案子在法庭開審,即使鐵證如山,罪犯卻還不一定能定下罪來。差不多同一個時期,在佐治亞州我們所住的小鎮上,開審過差不多同樣的一個謀殺案,三K黨徒光天化日之下槍殺了一個外來的黑人軍人培尼。由我們那個小鎮上清一色的白人居民組成的陪審團,把馬丁·路德·金領導的民權運動看成是對南方人引以為傲的秩序的破壞,把聯邦調查局偵破謀殺案看成是聯邦政府對州權的入侵,居然面對如山鐵證,宣佈槍殺黑人的三K黨徒無罪開釋。 為什麼殺人者沒有得到懲罰?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情況?要理解這一點,你必須瞭解美國的司法制度,特別是陪審團制度和無罪推定的原則。除此之外,你還必須瞭解美國的小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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