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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我也有一個夢

  盧兄:你好!

  收到你的來信真是高興。你說上封信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我得趕快再繼續把故事講下去。

  你一定還記得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曾下令所有南方的公立學校,必須以一個「審慎的速度」,結束種族隔離狀態。你從北方志願者在南方的長途汽車挑戰中,就可以看到,最高法院的這個要求還是相當有道理的。因為對於遍佈南方每個角落的公立學校,如果都限時限刻,「全面開花」地要求作出一個重大改變,在一些地區可能會觸發普遍的嚴重騷亂。所以,「審慎的速度」確實是一個必須的附加條件。

  可是,什麼是「審慎的速度」呢?這對於不同地區,甚至對於各個社區的情況都是不一樣的。絕大多數的南方學校,雖然不是立即執行,但是都逐步逐步地執行了最高法院的命令。這裡,一方面是南方對於體制的認同,導致對最高法院權威的服從;另一方面,則是時代進步改變了他們,他們不管是否喜歡和接受這樣一種結構,但是,他們至少知道這是大勢所趨,抵擋這樣一個歷史潮流已經沒有意義。因此,他們也就從善如流了。如南卡羅萊納的州長,就明智地出來宣佈,讓民眾明白,種族隔離已經是南方歷史,「到現在為止,一切結束了」。於是,原來聚集的民眾也就漸漸地散去。一個州的新時代也就這樣悄悄開始了。

  可是在南方深腹地的幾個州就不同。首先是他們的類似州長這樣的頭面人物,沒有這樣的歷史眼光。這些州的選民,都是一些低教育的鄉村居民。這些地區在當時都相當封閉和保守。那裡的行政官員,都是這樣的選民的產物。他們本身也許是聰明的,可是,就得看把聰明放在哪一個方面了。如果他的著眼點完全是獲取選票,那麼,在這樣的地區,他很可能選擇「順著當地民意」,而不順歷史潮流。結果,在這樣的選民和當選者的惡性循環下,在這樣的歷史時刻,就可能發生一些逆歷史潮流而動的故事。

  在當時的公立學校的種族合併的過程中,大多數平靜過度的南方學校們都無聲無息地越過了這個歷史門檻,沒有人會對它們有太大的關注。還有一些合併得相當勉強的學校,可是它們引起的衝突並不大。往往是第一批進入南方白人大學的黑人學生,在上學第一天在跨入校門的時候受到圍觀謾駡,可是在進去之後,一般來說,試圖阻擋的人也就認了。而少數幾個引起嚴重衝突的學校,卻有著極大的新聞價值,成為轟動全國甚至驚動世界的熱點。這些學校常常是僵持到最後的時刻,才被歷史逼著實行種族合校,所以合得特別晚,而且合得驚天動地。其中最典型的是密西西比州立大學和阿拉巴馬州立大學。

  上封信裡我向你提到過,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是在1955年作出有關公共教育必須取消種族隔離的判定的。而密西西比和阿拉巴馬的州立大學,就以「審慎的速度」為藉口,一直到進入六十年代,還沒有實行種族合校。可是,顯然它們經受的壓力越來越大。除了最高法院判決形成的壓力,還有就是來自南方各地的紛紛實行種族合校的消息。堅持不收黑人學生的學校越來越少,最後的幾個「碉堡」顯然感到很孤立。再者,就是1955年的判決,事實成為南方黑人民權運動原始推動力之一。民權運動轉為主動出擊後,也開始向這些「碉堡」發起「進攻」。

  向密西西比大學的「進攻」,是在1961年的5月。一個名叫傑姆斯·麥瑞迪斯的黑人學生向該校提出入學申請,遭到拒絕。在美國,各個領域的操作都強調公開性,尤其是與政府機構相關的操作,更是如此。所以,象公立大學這樣的地方,一名學生不可能被無辜拒絕。學校一定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能拒絕一名學生入學。所以,如果他的成績各方面達到了要求,學校不能暗箱操作,不提供任何理由,只是說,我們研究過了,你就是不行。這在美國是行不通的,這是最基本的操作規範,即使在南方,也是如此。如果學生被拒絕,又沒有得到具有說服力的理由,馬上就可能告上法庭。

  於是,在傑姆斯·麥瑞迪斯遭到密西西比大學拒絕之後,全國有色人種協會立即派了一名律師,開始為這名黑人學生上法庭打官司。經過不懈的努力,在第二年,即1962年的六月,他們終於在上訴巡迴法庭勝訴。法庭簽署了發給密西西比大學的禁制令,強制學校必須讓這名黑人學生登記入學。三個月後,聯邦最高法院支持了這個判決。

  在一般的南方學校,這樣的終審判決已經基本上足以解決問題。因為在較為溫和的南方,反對的力量本來就不是太強。在極端南方,民眾本身非常頑固,可是他們又都是低教育的分散的平民,他們自己從來也沒有進過大學。他們興許會在黑人學生上學的第一天在校門口吼叫,可是,一進去,他們也就散了。此後,木已成舟,他們也只能默認了。當然,在一些地方會出現個別的KKK極端分子,因此走向暴力。例如扔個土炸彈,甚至謀殺黑人。但是,這已經是極個別的情況。在一個法制傳統較強的地方,大多數人畢竟知道觸犯刑律對自己是危險的。

  但是,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強硬的南方領袖人物站出來,情況就會大不相同。在當時情況最嚴重的密西西比州和阿拉巴馬州,都是因為他們的州長站在抗拒的前沿。結果,大大強化了民眾的情緒。州長在校門口一站,說是要阻擋黑人學生入學。這麼一來,即使本來沒有想來鬧事的人,也會很有興趣要來看個究竟。只要人一多,情緒互相渲染,「廣場效應」一起來,局面頓時就很難說了。

  密西西比州位於美國南方深腹地,它的州長羅斯·本內特,被稱為南方最有「戰鬥力」的一名州長。在最高法院的禁制令下來以後,他立即上電視講話,宣稱他下面的州政府官員,是寧可坐牢也不能執行這樣的命令。他的這番講話一發表,形勢馬上就變得嚴峻起來。聯邦政府也因此而派來了執法隊員。

  1962年9月20日,麥瑞迪斯的律師宣佈,當天這名黑人學生要去學校註冊。員警立即封鎖了學校。由於這是一個屬於州政府的公立學校,所以校管會乾脆指定州長為這名學生的登記負責人。麥瑞迪斯是一個個子不高的黑人,他的律師是一名白人。除了他的律師,同時陪同他前往註冊的還有四名聯邦執法隊的隊員,以及聯邦司法部的律師。那一天本內特州長本人並沒有來,是副州長鮑爾·約翰擋在在校門口,終於在大學的校門口與前來登記上學的這一批人相遇。副州長對麥瑞迪斯說,你的申請被學校否決了。聯邦執法隊的官員在交涉不通的情況下,根據當時的形勢,沒有強行執行禁制令。聯邦一方還是進最大可能防止衝突的發生。他們退了回去,第一次入校並沒有成功。

  按照法律再推下去,就應該對拒絕執行最高法院禁制令的大學官員,起訴他們藐視法庭罪。黑人學生這一方就尋著這個路徑走。雖然在一開始被一名地方法官拒絕,可是,這條路無疑是可以走通的。所以,密西西比州的本內特州長立即簽署了一項州的行政命令,命令是發給州員警的,要求他們如果有任何人在黑人入學的案子中,企圖逮捕州一級官員,或者企圖對州官員罰款的,就逮捕來人。這顯然指的是可能出現的前來執法的聯邦執法隊。

  所以,在這裡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真正在衝突的雙方,根本不是黑人和美國政府在那裡衝突,而是一百年前老局面,就是代表著美國精神主流的北方陣營和極端南方的對峙。而與一百年前本質不同的,就是時代不同了。極端南方在這個年代已是強弩之末。它的陣營已經大大縮小了。不論南方如何自我封閉,可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多多少少在逐步跟上一個歷史潮流。

  對於此案牽出來的「藐視法庭罪」,在聯邦上訴巡迴法庭得到了明確的答案。該法庭認定密西西比州的州長本人,犯有「藐視法庭罪」。可是,在密西西比民眾情緒已經完全被州長煽動起來的時候,聯邦法庭判了州長有罪,又如何執法呢?在這個節骨眼上,密西西比大學的校管會不顧州長的立場,作出他們了自己的決定,接受麥瑞迪斯為這個大學的第一個黑人學生。在南方,大學始終是變革的前沿。最保守的則是低教育的底層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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