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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他們的經歷非常典型地反應了南方的狀況。在歷來是溫和南方的佛吉尼亞,他們順利通過,一切平安無事。在北卡羅萊納和南卡羅萊納,他們分別被員警以違反當地法律為由逮捕,但是,這兩個案子一個沒有被起訴,另一個案子雖然被起訴,但是,一個全部由當地人組成的陪審團,卻依據聯邦最高法院在1960年12月的一個判例,判決這些「志願乘客」無罪。

  最高法院的這個1960年12月的案例,判決州際交通的終點設施不得種族隔離。這也是當時紛紛挑戰司法的其中一個成果。這個案子挑戰的是佐治亞州的一個州際公路邊的白人旅館。聯邦最高法院在判決的時候,非常謹慎地沿用了憲法中的州際貿易條款,在該條款中,規定州際貿易是歸聯邦法律管。最高法院認定州際公路旁邊的旅館大多數是為外州旅客服務,屬州際貿易。所以,該旅館實行佐治亞州的種族隔離法,是違憲的。這樣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州的權利」以及「分治」的禁忌。

  於是,這些「志願乘客」一路南去,真正麻煩的開始是在南方深腹地。在阿拉巴馬州的阿尼斯東汽車站,一群白人暴民嚴陣以待。他們砸玻璃,戳輪胎,甚至往汽車裡扔進一個土炸彈。當北方志願者逃出燃燒的車廂時,還遭到攻擊甚至毆打。雖然後來有九個暴民被逮捕,可是並沒有人最終受到應有的懲罰。第一次的長途汽車挑戰就在「灰狗」燃燒的濃濃烈焰中告終。

  可是立即又有第二輛這樣的長途汽車進入阿拉巴馬州。當車子進入該州的伯明罕市的時候,又遇到暴民的攻擊。當地員警甚至在一旁袖手旁觀,在經歷攻擊和毆打之後,他們仍然堅持了「非暴力」的原則,沒有還手。在這樣的情況下,長途汽車公司拒絕再載他們去蒙哥馬利市。於是,另一個志願者團體從田納西州出發,繼續向蒙哥馬利市進發,在那裡有三百多個暴民等著他們,其中還有不少KKK成員。當志願者們離開車廂的時候,當地的員警不知去向,他們受到圍毆,尤其是志願者中的白人受到最野蠻的攻擊。直到二十分鐘以後,當地員警才珊珊來遲。此時,車站已經聚集了近千民眾,員警用催淚瓦斯才驅散了人群。然後騷亂持續了一天,直到當時的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甘迺迪派遣了七百名聯邦執法隊員來到該市,騷亂才停止。

  這個時期,是南北戰爭以後,南方州與聯邦的第一次,也是最嚴重對立的一個時期。在司法部長宣佈要派遣執法隊前來制止騷亂的時候,當時該州的州長派特森還堅持說,這是沒有必要的,如果聯邦政府一定要派來,州政府就逮捕他們。好在,他只是說說而已。幾天以後,志願者們堅持繼續他們的旅程,從蒙哥馬利前往密西西比州的傑克遜市。當他們啟程的時候,車上有六名持搶的聯邦執法隊士兵隨車,長途汽車前後有二十二輛交通警車護送,天上還有直升飛機。

  整個行動持續了一個夏天,不少志願者因此在南方入獄。這個運動的轉折發生在當年的十二月,由聯邦政府的州際交通委員會規定,一切州際交通工具,不論是火車,汽車還是它們的輔助設施(車站等等),都不得實行種族隔離。在憲法州際貿易條款的支持下,南方各州認可了。

  所以說,一切進步的鞏固的成果必須落實到立法上,而立法勝利的前提還是各州必須認同憲法和整個制度。

  然而,在最頑固的幾個南方州,這一時期還是危機四伏。記得很早以前,我們都看到過一些六十年代的美國紀錄片片斷。看到一些黑人示威者與員警的衝突。在我剛才聊的這些事件中,你也可以看到南方員警對於KKK和暴民們的縱容。在真正把歷史撥開之後,我們才發現,這不是如我們在國內的時候所想像的那樣,並不就是黑人運動起來,與美國政府對立,並不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雙邊關係。這實際上是一個頗為複雜的多邊關係。在極端南方州,黑人的民權運動與當地由白人選出的南方州地方政府行政分支是對立的。但是,南方的黑人可以說始終受到北方民眾和美國聯邦行政分支的支援。只是,這個國家是分權分治的,在正常的情況下,聯邦只能在非常有限的許可權之下,給地方的民權運動提供支持。

  同時,鑒於南北戰爭的前車之鑒,不論是州和聯邦,事實上雙方都在那裡非常謹慎地往前走。儘管極端南方州的一些行政官員,在外表維持一個極為強硬的態度,但是,在具體行動的時候,你依然可以看出這種謹慎。至於聯邦一方,就更為小心了。所以,與其說,美國的黑人民權運動是一場純粹的群眾運動,還不如說,這是美國精神主流及聯邦政府與極端南方州的一場司法較量。而南方黑人運動,則是以尋求人道正義的名義,在天平的一端,增加了一個沉重的砝碼而已。

  有關這場司法較量的進展,我只能在下一封信裡再給你聊了。說真的,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那十年的故事,確實是三天三夜也聊不完。

  盼來信。

  祝

  好!

  林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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