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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站在黑人辯護席上

  盧兄:你好!

  來信收到,謝謝你給我寄了書。你在信中說,看了我的信很想去看看「阿姆斯達」這部電影。今天我大概可以把這個影片後面的真實故事給你講完了。

  在「阿姆斯達」案的上訴期間,美國的新聞界已經逐漸開始在報刊上披露了與此案有關的,行政分支企圖干預司法的故事。可是,由於這些干預都沒有成功,也就沒有一個實質性的證據完全浮出水面。因此,除了本來就對凡布倫的行政系統充滿警惕,至今還在這個案子上掙扎的激進的反奴隸主義者之外,一般民眾對這樣的報導還是將信將疑。然而,從這些一百五十年前的報導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到當時美國媒體的新聞嗅覺了。

  在「阿姆斯達」的影片中,導演安排了一個場面,表現黑人辛蓋在焦灼地坐在法庭,卻聽不懂那些決定他們命運的人在說些什麼,也無法表達自己。終於,他意外地站起來,艱難地吐出一個英語單詞,然後用越來越響,越來越堅定的聲音重複著:自由!我要自由!

  這是一個導演安排的戲劇情節,在這部電影裡,我們可以看到,斯匹爾勃格所關切的焦點始終是在不幸的黑人身上。他非常注意去刻劃這些來自非洲的黑人心理狀態,刻劃他們在遭遇一系列厄運,又落到一個天差地別的環境中,所可能產生的反應。

  在這個電影情節中,還有一個真實的背景。就是這些黑人在等候上訴的日子裡,在泰朋和許多義務工作的美國人的努力下,漸漸開始學會用英語表達一些意思,甚至有的黑人開始學會簡單的英語寫作。與外部世界交流的增加,也使他們心理上的緊張和驚恐不安,得到一定的疏緩。

  在外面,新聞界似乎並不滿意對總統干預司法的初步報導,自有一批新聞記者對已經到手的一些線索進行跟蹤調查。終於一步步拖出了曾經屬於白宮的「最高機密」。在1840年的10月,也就是一審判決之後的九個月後,「解放者」和「自由者」兩個刊物,報導了完整詳盡的有關白宮策劃干預司法進程的故事。在這個報導之前,已有一些報紙指出,在一審判決中,法庭已經確認「阿姆斯達」號的黑人,是從非洲被綁架來的自由人。可是,代表美國人民的總統,居然要去幫助非法的古巴奴隸主。

  這一年,凡布倫總統終於競選連任失敗,有很多人認為,他的落選與「阿姆斯達」案確實有很大的關係。因為他對於奴隸制的溫和態度,導致他失去了在四年前曾經支持他入主白宮的六個北方州的選票。這個結果也反映了這樣的情況,就是當奴隸制問題成為一個如此敏感的社會議題,兩極分野又是均勢力敵的時候,作為一個政治人物,如果他沒有一個強烈的歷史責任感,考慮的只是尋求平衡的話,那麼他的處境確實就像是一個吃力的走鋼絲的雜技演員。

  在這段時間裡,接受了上訴的聯邦巡迴法庭的湯普生法官,支持了裘迪森法官的一審判決,駁回了上訴。但是,正如「阿姆斯達」的影片裡所講到的,代表西班牙公使和美國行政分支的法律代表不服判決,進一步向美國聯邦政府司法分支的最高機構,聯邦最高法院,提出了最後的上訴。凡布倫總統領導的行政分支走出這一步,斯匹爾勃格在影片中的解釋,除了他對於大選之年南方選票的考慮,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擔心矛盾的激化會引發一場內戰。這個分析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對於激進反奴隸主義者來說,他們經過無數的努力和曲折,這是他們久已盼望的時候。因為走向最高法院,是美國歷史上所有的挑戰司法的人們都期待的一刻。只有進入最高法院的案子,才可能對原有的法律有一個根本的否定,才可能在歷史的進程中豎起一個「地標」。同時,也能把自己的觀點的影響,最大限度地傳播出去。

  然而,聽到案子已經被最高法院所接受的時候,也是他們心情最沉重的一刻。因為到了這裡,根據全體人民的契約,判決是一錘定音的。如果失敗,不但「阿姆斯達」號的黑人命運堪猶,而且,對於他們長期從事的,在美國南方徹底推翻奴隸制的事業,也將是一個打擊。這個目標的實現將有可能因此推遲許多年。也許他們必須再經歷長久的等候,才會等到下一個契機的出現。

  他們經過再三考慮之後,認識到一點,就是在這個最後關頭,十分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爭取使最廣泛的民眾,都能夠理解和支持他們在這場論戰中的觀點。使得這場由「阿姆斯達」案所引起的論戰,對美國的廢奴真正產生影響。由於他們自己一向激進的立場,使得一些民眾對他們本身產生一些看法。例如,覺得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亂」,不是真正願意按照合法的程式推進一個制度的進步,而是巴不得挑起事端激化矛盾,甚至不惜引發一場戰爭。不僅是總統不願意看到一場內戰,就是在北方,大量希望廢奴的美國人也不願意看到一場內戰,這是很普遍,也很好理解的。這樣一種情況,有可能導致人們對於這個日益擴大的「阿姆斯達」案的疑惑,也可能影響民眾的支持率。因此,他們決定,尋找和推出一個有影響的,但是又不持有激進立場的人,主導這個案子的最後一場戰役。

  他們先找了兩個名律師,都是反對奴隸制的。其中一個曾經還有過多次出席最高法院法庭辯論的經驗。但是,這兩個律師由於不同的原因都婉拒了這個請求。這和他們的觀點較為溫和,對於激烈的挑戰司法的行動並怎麼不贊同,也有一定的關係。最終,激進的反奴隸主義者決定尋求約翰·昆西·亞當斯的幫助。

  約翰·昆西·亞當斯,就象在「阿姆斯達」的影片中描繪的那樣,已經是一個步履維艱,在國會開會時會睡著,出門會辯錯方向的老人了。可是在我寫到約翰·昆西·亞當斯這個名字,還是不禁肅然起敬。

  他是又一個加入這個反奴隸制陣營的美國「獨立宣言」簽署者的後代。他的父親,約翰·亞當斯,是在費城的會議上的「獨立宣言」主要辯護人,也是美國憲法的起草人之一。1789年,當華盛頓當選第一屆美國總統的時候,約翰·亞當斯是華盛頓的副總統,之後,他成為華盛頓之後的美國第二屆總統。在「獨立宣言」發表的五十周年紀念日的那天去世。

  約翰·昆西·亞當斯是約翰·亞當斯的長子,就是你在影片中看到的這個白髮蒼蒼,一點也不起眼的老人。然而,年輕的時候,他曾是華盛頓總統眼中最有才華的美國外交官,不但足跡遍及世界各地,並且也在1825年當選為美國的第六屆總統。你知道,美國是一個最不喜歡世襲傳統的國家,所以,這樣父子兩代都是總統的情況極為少見。

  四年以後,他在競選連任時,輸給了競選對手傑克遜,旋而回到家鄉,重新開始他的平民生活。此後,他又被選為聯邦眾議員。在他當選的時候,有人勸他不要接受這個職位,因為作為前任總統,似乎有失身份。他卻回答說,任何人都不會因為自己為民眾服務而「失身份」,做個地方職員都是如此,更不要說是當國會議員了。因此,當「阿姆斯達」案發生的時候,他正是聯邦國會的一名眾議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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