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我也有一個夢想 | 上頁 下頁


  可是,你一定沒有想到,這同一段錄影帶,也在法庭上成了四名被告的律師用於向陪審團證明他們無罪的辯方證據。這怎麼可能呢?被告律師是這樣做的。這段83秒鐘的錄影帶被辯方律師一次次的停格切割開來放。就在一段毆打之後的停格處,辯方律師向陪審團指出,在停格的畫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洛德尼·金正在挺身起來,或者是正在企圖挺身起來。同時有辯方的證詞證明,他在企圖站起來的同時,甚至企圖用腳還擊。

  在這段錄像的中間,有一個畫面停格處顯示他已經完全躺在地上,但此時畫面上的員警也不在動手,一名員警的手伸向口袋,他在法庭上解釋說,這時他們以為嫌犯已被制服,他們於是停止了打擊,他正在打算向口袋裡掏手銬。這說明他們打擊的目的僅僅是試圖制服嫌犯。但是,下一個時段錄影帶的停格,顯示嫌犯又在企圖站起來,於是律師辯稱,這是員警又開始毆打的起因。辯方證人還證明身高六英尺三英寸,體重為二百五十磅的洛德尼·金格外強壯,他在經受五千伏高壓的電警棍兩次電擊之後,依然無法被制服。

  然而,陪審員們畢竟都是普通的美國老百姓。在今天的美國,沒有什麼比對一個無辜者的血腥暴力鏡頭更能使正常平民感到噁心的了。更何況,施暴者是作為武裝員警的政府工作人員,受害者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因此,有了這樣一段錄影帶在先,辯方要使12名陪審員一致認同,這樣的血腥暴力只是一種「工作狀態」,是非常困難的。

  因此,被告律師所做的大量工作,是向陪審團介紹員警,尤其是在洛杉磯這樣一個大都市執勤的員警,其工作的危險性和特殊性。

  說起美國的員警,這又是一個非常複雜的話題。美國員警的面貌是很不相同的。除去個人品質素質的因素,這種面貌的不同往往是有區域性的。我曾經告訴過你,美國絕大多數地方是安閒和寧靜的。不要說鄉村,那些中小城市的員警,常常都會給你一個「雷峰叔叔」的感覺。在這些地方,實際上員警分為兩部分。正兒八經的正宗員警並不多,更多的是地方治安警察。他們也穿警服,在英語裡用的是完全不同的詞。這些地方治安警察都是當地的老百姓們投票選出來的,更是特別注重和社區居民搞好關係。

  我曾經看到報紙上有人寫了這樣一段親身經歷。說是他剛到美國的時候,曾和一名美國朋友一起出遊。可是由於疏忽沒有及時加油,開到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車子沒油熄了火。這時,恰好有一個員警經過。他們上去求助,那個員警非常抱歉地說,他實在是另有公務在身,無法幫忙,讓他們另想辦法,態度也十分誠懇。他看看也無可指摘。誰知,他的美國朋友聞之勃然大怒。他對員警說,你怎麼能拿著納稅人的錢,卻不給老百姓解決困難。那個員警連忙道歉,扔下他的公務,設法去找了油壺,弄了一壺油來,並且向他們指點了方向,使他們能夠維持開到最近的加油站。

  在美國的大多數地方,這種主人和公僕的關係是相當清楚的。我們也在美國各個地方,由於各種原因,有過和員警打交道和接受員警幫助的經歷,感覺都很好。有時甚至使我們頗為感動。在這些地方,只要是一個守法公民,看不出任何理由必須害怕員警,或者討厭員警。尤其是許多外來的新移民,剛到這裡的時候,更是對這裡的良好警民關係印象深刻。

  但是,我們很快知道,實際上,員警的面貌,是和地區的治安情況相對應的。第一次我們和一個美國朋友談起我們對美國員警的好印象時,她立即告訴我們,在一些大都市是完全不一樣的。她在大都市生活過,她感覺那裡的員警相當「勢利眼」。她本人是一個標準的白人,雖說是移民,但是英語非常流利,完全沒有外國口音。所以,她對於員警「勢利眼」的指責,還不包括「種族歧視」和「移民歧視」這樣的範圍,她指的是「窮人歧視」。她當時在大都市生活時,也算是在底層。所以她說,她當時總是感覺員警對他們充滿警惕,一副擔心他們是不是罪犯的樣子,令她感覺很不舒服。

  確實當我們在這裡生活的時間長了,也接觸了大城市的生活之後,對於這種截然不同的美國員警面貌也有了更深的瞭解。很多美國人對大都市員警都是搖頭的,其中尤其是紐約市和洛杉磯市的員警,最為「惡名昭著」。同時大家也承認,這些大都市員警承擔的是最粗礪的工作,非常危險而艱苦。

  最近我們去了一個小城市,看到一個地方治安警察正在和一位女士很安閒地聊天。當這位女士離開以後,他試圖從地上揀起他喝了一半的一個可樂罐。由於他挺著很大的一個啤酒肚,幾乎是非常艱難地彎下身去,才勉強夠著了那個罐子。我們看了,不由地笑道:可想而知這個地方的治安是多麼地好。若是治安差的話,他這麼不靈便,選民們怎麼可能選他當員警啊!

  在大都市就完全不同了,情況可以變得非常複雜。例如,我曾經對你說過,龐大的流動移民群,永遠是美國故事的一個大背景。就在1996年,美國移民局遣返了十一萬非法移民,其中包括五萬多名罪犯。(記得兩年前給你的信中,介紹了1994年的統計數字,當時非法移民遣返的數字還只有四萬四千名)。這裡,還不包括有七萬八千名非法移民在面臨被遣返時,選擇了自動離境。根據美國移民局的估計,1996年,雖然在邊境成功地阻擋了一百三十萬人入境,但是,還是有二十七萬五千名非法移民進入美國。仍然滯留在美國的非法移民則約有五百萬。

  僅在這十一萬被遣返的非法移民中,洛杉磯市所在的加利福尼亞州,就占了這個總數的百分之四十一,達到四萬六千名。相信作為該州第一大都市的洛杉磯,肯定又在這個數字裡占了一大塊。洛杉磯警察局人手再充足,也敵不過這樣高犯罪率的「流動大軍」。更何況,這些數字只是被遣返的非法移民和其中的罪犯,那麼,還有那些沒有被遣返的呢?沒有被抓住的呢?合法移民中的罪犯呢?土生土長的罪犯呢?

  美國的大都市從地理概念上來說也非常大。同一個都市,面貌也很不同。人們所指的,都是幾個出名的「問題區」。那些數位龐大並且往往處於流動狀態的罪犯,他們的大多數都會集中在這些「問題區」裡。在那裡執勤的員警工作危險,精神狀態緊張,因公傷亡的比例也很高。在時時處處都可能出現「敵情」的狀態下工作,你指望他是什麼樣的面貌呢?在洛杉磯大暴亂之後,市警察局的局長發表了一篇文章,他說他相信洛杉磯員警是世界上最好的員警之一,但是他們「不是完美的」。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下,不論是不是陪審員,都會承認,他們幾乎不可能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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