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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丟失的記憶——訪維克斯堡之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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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究「蘇爾塔娜號」瀆職的案子,就是在這個法庭審理的。其中一名紐約來的軍官斯彼得,在這裡受到軍事審判,被判定罪名成立。可是,當時的戰爭部長卻反對定罪,法官也就隨即推翻了判決,解除對斯彼得的全部指控。斯彼得最後榮譽退役。他沒有再回紐約的家,而是留在這裡,漸漸變成了一個維克斯堡人。更出人意外的是,他後來自己也成為一名維克斯堡的法官。 除了這個瀆職案的審理,在戰後,這個法庭另外幾個重要案子,也都具有重建時期的特色。 1865年5月,十二名聯邦士兵在這裡接受軍事審判。他們被指控謀殺了維克斯堡的一名前莊園主的妻子,庫克夫人。最後有數名士兵被定罪。這個案子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在維克斯堡被佔領期間,曾經發生多起聯邦士兵謀殺維克斯堡平民的案件,可是,都沒有進入司法程式,庫克夫人案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另一個案子是1867年的春天,一名年輕的黑人科利亞,被控謀殺一名白人聯邦軍官。科利亞原來是赫茲家族的一個奴隸。他曾在南軍的騎兵中服役四年。戰後,他回到家鄉,得知一名聯邦軍官欺負他以前的主人,他就以復仇的名義,殺了那名軍官。他以謀殺罪被審判,在一位名律師的辯護之下,他最後沒有被定罪。 逐漸地,這裡已經從「軍事法庭」轉為普通法庭。正常的法治也開始逐步恢復。一個標誌性的案件,是前南方邦聯的總統傑弗遜.大衛斯作為原告,在這裡審理的一個案子。 作為前邦聯總統的傑弗遜.大衛斯,在戰後當然是一個叛亂首領、國家分離者的身份。他因此在聯邦監獄裡待了整整兩年。可是,在處理傑弗遜.大衛斯的態度上,可以看出美國的基本風格。在整個入獄期間,傑弗遜.大衛斯期待的就是被起訴,因為對他來說,南方分離的訴求並沒有違反憲法。他堅信,只要開庭起訴,他就以一個被告的身份,獲得了為自己、為南方辯護的機會。也正是由於在聯邦的層面,正常的法治迅速恢復,聯邦政府也知道起訴的不利,就在兩年之後,放棄起訴,無罪釋放了叛亂南方的前總統傑弗遜.大衛斯。這樣的過程,為整個美國回到被戰爭破壞的原來正常體制,作出了有力的推動。 傑弗遜.大衛斯回到家鄉,在南方的地方法治開始恢復的時候,他又在1874年,南北戰爭結束九年之後,走進了我們眼前的這個法庭。他要求歸還戰前他擁有的「刺木叢莊園」。在戰爭中,這個莊園被聯邦政府沒收,之後又還給了他的兄弟,然後又被賣給了原來的莊園奴隸們。他們後來放棄了這個莊園,莊園又落到大衛斯的一些親戚手裡。 這個案子的關鍵,顯然是在評判對於莊園的第一次沒收行動,即政府沒收屬於「敵產」的私人財產,是否合法。在這個法庭,傑弗遜.大衛斯穿著象徵南軍的灰色制服,每天和他的律師出席庭審,就坐在我們眼前的那張長桌後面。在這個由重建時期的北方政府控制的法庭,傑弗遜.大衛斯敗訴了。可是,在向密西西比州最高法院的上訴中,傑弗遜.大衛斯最終贏回了自己的莊園。 四 由於維克斯堡國家墓地在建立的時候,沒有包括南軍戰死士兵的遺骸。因此,1866年5月15日,在維克斯堡投降的兩年之後,維克斯堡的婦女們在這個老法院聚會,成立了一個南軍墓園協會。以此,開始有組織地紀念那些為保衛維克斯堡而獻出生命的南方士兵。 當時的南軍士兵來自南方各地,並不都是當地人。我們在戰場紀念園,甚至發現了來自我們佐治亞的團隊的陣地前沿紀念碑。那是在一個小小的青草坡上,旁邊就是一棟漂亮的大石頭住宅,一黑一白兩隻大狗,好奇地出來迎接我們。這一部分南軍的陣地已經和今日的維克斯堡居民區混合在一起,可是,顯得特別幽靜。 南方的記憶都是從這些婦女開始的。那些戰死疆場的、敗軍的官兵們,是她們的父親、丈夫、兒子。她們先站出來,從紀念生命開始,傳承屬於南方的記憶。南方各地村鎮的南軍紀念碑,幾乎都是由這樣「南方之女協會」發起建立的。 於是,在美國,南北戰爭的記憶,就由南北雙方在各自表述。聯邦政府在強調奴隸制的殘酷,南北戰爭在結束南方奴隸制問題上的功績。同時,也在強調國家統一的重要,和南北戰爭中止南方分離的意義。而南方在發掘戰爭的最初動因和解放奴隸無關的事實,在講述戰爭本身的殘酷,在強調他們的憲法權利,在敘述戰爭對南方的摧殘和戰後重建時期他們失去的民主權利和自由。 雙方都是有偏重的,都不是全部事實。而把兩邊的表述合起來以後,那個兩邊都有錯、兩邊都有正確之處的、那個複雜而糾葛難纏的歷史事實,才是真正的美國南北戰爭史。今天的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重要的是容許雙方都作出自己的表述。否則,歷史的記述是不完整的。 走出老法院,我們在想,為什麼歷史記錄必須是完整的?因為不完整的歷史在阻礙人們吸取教訓。 假如完全依照南方的表述,他們很可能為了替自己辯解,而對南方奴隸制的殘酷輕描淡寫,回避在歷史衝突中,他們一方的道德責任。而假如完全按照北方的表述,南方承受的巨大戰爭災難也可能被忽略,使得今後的美國對內戰的災禍缺少反省。 今天,所有的歷史細節都沒有遺失。儘管聯邦政府和南方,在對南北戰爭的結論性論述,有著很大的差別。可是,美國歷史不是抽象的結論,而是浩瀚書卷一字字記下來的,每一個地區、城鎮、家庭、個人經歷的歷史細節。 在這些細節裡,美國人開始明白,當年,他們無力阻止這場戰爭,不論是南方還是北方,都深陷在他們各自的歷史局限之中。可是,這些細節所描述的傷害和教訓,在阻止新的國內矛盾激化,在阻止一次次新的內戰發生。他們從自己的表述中看到了對方的錯誤,他們也從對方的表述中,看到了自己的歷史誤區。 維克斯堡座落在密西西比河邊,那時一個有著大河灣的老城。我們繞行在一個個高坡上,從不同的角度細細打量那古老美麗的河流。巧的是,那天下午,剛好有一對祖孫,也在走我們遊覽的一路。就像是一個經久的隱喻,每次爬上一個山坡,我們總是看到這一老一少,先我們一步,迎著和洵的風,坐在坡上。老人在給孩子指點: 「北佬就是從那裡圍了過來……」 維克斯堡人,就這樣,在一代代講述他們被圍城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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