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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還在危機之中的時候,1792年,美國迎來了第二次大選。這次選舉還是按照憲法原來的規則和思路在走。還是每個選舉人兩張選票,選出最高票、次高票的兩位候選人來擔任正、副總統。看上去,似乎和第一次選舉的情況一樣。連結果也一樣,華盛頓以全票當選為總統,亞當斯以次高票當選為副總統。

  可是,這種表面上的一致,並不能掩住整個社會氛圍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從華盛頓和亞當斯,美國這一對最早的正副總統來說,雖然在竭力避免屬於人事的結黨和黨派之爭,可是,他們仍然是有自己的觀點傾向的。他們的政策就在反映出自己的政治觀點和傾向,其實,這就是「一個政治派別」的基礎。就美國社會來說,雖然在第一次大選之前,就有了「聯邦黨人」和「反聯邦黨人」的說法,可是那時還不是清楚的政治黨派,而在美國第二次大選的時候,它們已經是明確的兩黨了。對第一屆政府行政分支的政策,不論是支持還是反對,美國社會已經清楚地劃分出了民眾不同的政治傾向。反對黨派有了自己的報紙,大聲疾呼自己的觀點,批評攻擊總統和他的內閣。在第一次選舉之前,那個對華盛頓幾乎是眾口一詞頌揚和崇敬的美國,已經消失了。

  就華盛頓總統來說,他還是堅守原來的古典政治的概念。他認為自己當選,是大家認為他的品行適合於擔任這個公職,現在看到有些漫無節制的報紙已經把他罵得體無完膚,他就覺得,自己幾乎失去再留任的意義了。就是說,大家認為我好,那麼我應該為公眾服務,既然你們認為我不好了,我自然就應該下去。同時,在華盛頓總統的觀念中,黨派紛爭仍然是完全負面的事情。而當時黨派活動的不規範,出現大量個人攻擊,更促使他堅信自己的想法。而他也看到,假如他繼任,幾乎無法避免要頂著一個黨派的稱號。因此,華盛頓在第二次大選之前,已經根本無意連任了。

  亞當斯也是如此。大選前的整整幾個月,國會休會,他就回了老家。直到聯邦黨人的漢密爾頓給他寫急件催他回首都,說是「我知道你本人對選舉沒什麼興趣,不過我不希望你對建立一個好政府也如此冷漠」。

  所以,雖然有了黨派競爭,可是總統候選人還是沒有要競選的意思。在當時的混亂局面下,華盛頓最終接受大家的勸告,相信自己必須再服務四年。從選舉結果來看,大家權衡下來,也都認為,這是當時最好的選擇。華盛頓再次全票當選。

  選舉方式和最後的選舉結果沒有變化,可是選舉的本質已經在變化中。雖然由於華盛頓的聲望,反對黨還根本無法與之匹敵,雖然第二屆的總統、副總統還是被選舉連任,可是他們的當選,其實已經不僅僅是再次代表他們個人,即兩個好人當選,而是「聯邦黨人」當選了。

  由於華盛頓和亞當斯連任了第二屆的正副總統,因此這個為「選好人」設置的選舉制度,在一個已經形成政黨的社會裡可能出現的問題,就被掩蓋了。

  1796年,在華盛頓、亞當斯的第一、第二屆政府運行將近八年之後,美國面臨第三次大選。

  華盛頓雖然兩次以滿票當選,卻堅決不再競選連任了。1796年的美國的大選,由於華盛頓的主動離去,失去了具有壓倒優勢的總統候選人。共和黨摩拳擦掌,兩黨完全可以爭一爭了。因此,這一年的大選,就有了更明確的黨派之爭。

  可是,選舉制度還是原來的。1796年的總統選舉方式,還是每個選舉人兩張選票,選出兩個獲最高、次高票的人,來擔任正、副總統。可以說,當時美國社會的黨派政治發展,走到了選舉制度的前頭。

  雖然時至今日,總統的道德,仍然是美國人在大選年關注的事情。可是,自從有了黨派,民眾再也不會僅僅是以個人道德的高下來選擇總統。而是哪個黨派的執政綱領更符合自己理念和利益,成為民眾選擇的一個重要標準。

  這第三次選舉的結果是兩黨勢均力敵,票數最高、次高的人,就自然成了兩個對立政黨的候選人。這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是美國第三屆政府的正、副總統,亞當斯總統和傑佛遜副總統,分別代表了黨派觀點的兩極。原來在制度設置的時候,料定票數最高的兩人,他們必定是兩個「最接近的好人」,因此能夠合作得好、帶來最高效的行政分支,這樣的希望,完全落空了。

  1796年的大選,給美國的行政分支帶來的是一場危機。總統和副總統南轅北轍。在古典政治的概念中,他們既然得票最多,他們就應該是最相近的兩個人。可是,他們卻是現實施政中差異最大的兩個人。這種差異,不是說他們一個是「好人」,另一個就是「壞人」。他們可以都是道德上的好人,可是,在治國理念上,卻完全可能是對立的兩端。他們不但不能密切配合,還帶來許多問題。例如,副總統不贊同、甚至反對總統的政策,給總統的工作當然帶來困擾。可是,從副總統的角度來說,他原來是一個單純的在野黨領袖,可以公開地、旗幟鮮明地反對政府的政策,那是正常的監督。如今他卻兼有「在野黨領袖」和「體制內」副手的身份,地位變得不倫不類、不朝不野。

  在他們意見相左的時候,傑佛遜只能在背後領導他的党人們反對亞當斯的政策,變得像地下活動。而亞當斯也想不通,為什麼副總統沒有恪盡職守地支持他,如同他當年對華盛頓的支持那樣。他很自然地把一切歸咎於傑佛遜的黨派性太強。顯然他們雙方都覺得整個狀態是不舒服的,可是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是制度的錯失,造成了傑佛遜政治地位不應當出現的雙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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