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如彗星劃過夜空 | 上頁 下頁
三二


  他們在飛機上和鄰座聊天,鄰座是一個美國人。當他知道他們是澳大利亞人之後,就隨口對他們說,「哦,你們澳大利亞是英聯邦的國家,政治制度和英國差不多。可是相比之下,我們美國的政治制度,在權力的分割和制衡上,是最清楚漂亮的。」

  說到這裡,我的朋友笑起來,覺得他們的美國鄰座簡直是一個「自戀狂」。因為對他們來說,他們的制度和美國的制度,完全沒有什麼高下之分。因為,要制度是為了什麼,不就是讓它起作用嗎?誰又能說他們澳洲和英國的民主制度,在20世紀末,還不是成熟和完善的呢?誰能說他們的民主制度就不起作用呢?只不過是形式略有不同罷了。我們也笑了,說你們遇上的大概是個政治學教授吧,天天對學生們宣揚美國國父們的事蹟,講慣了。

  是的,英美的制度形式有的地方很不一樣。英聯邦國家不但有歷史遺留的虛位君主,他們的行政分支和立法分支的來源也不是完全分割開的,兩個分支的日常聯繫要多得多。這和美國有很大不同。例如,美國一年一度總統發表國情咨文的場面。按照美國憲法的設計,總統和國會的兩大分支是儘量切開的。兩百多年操作下來,兩個分支很少碰頭。白宮離國會大廈那麼近,卻從來沒聽說總統平時去串門的。所以,這個場合是總統和國會非常難得的一點直接聯繫。每年都有這麼一天,電視全程報導播出,總統車隊浩浩蕩蕩去國會大廈,意思是向國會彙報一年的工作,也就是管家見主人的意思。

  在美國,那是個象徵性儀式。美國人認為,在這個禮儀場面中,立法和行政兩大分支碰頭,還是應該表現出君子之風,禮貌為上。因此,在整個國情咨文的報告中,總統雖然也談國家面臨的問題,可是,也總是會不失時機地利用議員們難得的禮貌,大談自己的政績和展望未來。只要是過得去的,大家都會站起身來,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是一個儀式性非常強的場合,不瞭解情況的外來人,會非常反感,認為這種議員起立、熱烈鼓掌的樣子,近乎阿諛奉承,令人噁心。實際上,在大會結束後的第一時間,總統坐著的汽車大概還沒有從國會大廈開到咫尺之遙的白宮吧,反對黨議員中的所謂「黨鞭」,已經立即出來直接面對公眾,對總統的國情咨文發表犀利的批判。把他們在幾分鐘前沒有說出來的不同意見,在這個時候發表出來了。他們在會場上不跳出來當面質問,只是礙於美國式的傳統和禮貌而已。

  在美國的制度設計中,總統和國會不僅是獨立的,甚至是相對隔絕的。幾乎天天都可能有議員在言辭激烈地批評總統,或是總統在指責國會。只是,他們之間的爭執和對話,往往在形式上是在國會的發言,或是對民眾的公開講話,只是通過媒體在雙方之間間接傳遞。那是十足的遠距離爭論。

  而英國就不一樣。即使在今天,他們的立法,不僅要去女皇面前念一遍,讓她做出形式上的批准,首相還活像是國會的僕人,時不時要被召到國會去接受議員們的質問,並且解釋自己的執政情況。雖然有「不直接爭執、發話必須面對議長」等等議會規則。可是,議員們爭相舉手爭取發言,舌槍唇劍、言辭犀利,所有的問題,首相都必須當場快速回答,場面非常緊張。每每看到英國首相在議員們的追問下舌戰群儒的情景,我們就會不由得說,這個美國總統真是當得太舒服了,省下多少麻煩和力氣啊。

  這種英國式的制度設置,其實質是首相和議會的關係更近。他們的選舉方式是兩黨競選議會的席位,再由贏得多數席位的政黨,推出執政的首相。就是選民選議會議員,獲得議會多數席位的党選首相,首相和議會的來源並不分開。首相不是人民直選,而是通過政黨選舉,間接選出的。這樣的制度設置,結果就是首相所屬的党,永遠是在議會的多數黨。

  可是,美國的總統常常和國會多數黨分屬兩黨,政府卻並沒有因此而癱瘓;而英國、澳大利亞等英聯邦國家,他們的執政者的黨派歸屬始終和國會多數黨一致,也沒有因此就出現行政、立法兩大分支勾結。兩種有差異的制度,都順利地運行到今天。

  你一定看出來了,英、美的制度設置雖然有矛盾的地方,卻一樣運作有效。你也許會對這種情形感到奇怪,其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還是那句話:制度的設置只是一半,而更重要的是由實踐完成的另一半。他們相對在實踐中更能自覺維護、完善這個制度,而不是拼命鑽它的漏洞。也許重要的是他們植根于其中的傳統和文明,是這個制度之樹的原生地,土壤的條件適合制度的誕生和運行。

  在美國,制憲使制度建設跨了極大的一步。民主大國的政治機器突然就開始轉動了。在這些國父們之間,也開始產生政治對立和政黨,不由自主地在推出新的時代,也在改變和塑造著這些紳士政治家們。當他們走出費城制憲會議大廳的時候,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自己將面對怎樣的政治漩渦。

  下次再聊。

  祝好!

  林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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