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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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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妥協 盧兄: 上次我們聊到費城會議最大的僵局,就是未來國會的代表產生方式。 小州希望,參眾兩院都採用以州為單位的等額代表制;大州則要按照人口比例推選代表。謝爾曼提出的妥協則是:眾院比例代表制,參院等額代表制。小州退一步,同意了。大州卻不肯退讓。而如果大州觀點占上風,小州就沒有別的路走,必然退出會議,從而造成分裂局面。 正當會議僵在那裡的時候,有三個南方來的代表,相約搭一輛馬車,匆匆離開費城去了紐約。他們三個的名字都叫威廉。佐治亞州的威廉·皮爾斯、威廉·費烏和北卡羅來納州的威廉·布拉特,這三位威廉在會上都不很活躍,很少發言,看上去,少了他們也無關緊要。他們都是本州裡派在大陸議會的議員。大陸議會此刻還在紐約市辦公。這時,大陸議會有一件事需要表決,在這三位威廉看來,這項表決也很重要。所以,他們臨時離開費城,去紐約盡自己的職責。這樣,南方州佐治亞的四位代表,只剩下了一半。 還有一個人的表現也很值得玩味。他是馬里蘭州的代表傑尼弗。傑尼弗出身望族,家境富有,和喬治·華盛頓將軍有多年的友誼,在馬里蘭州和大陸議會都從政很多年。他是會議上年齡僅次於佛蘭克林和謝爾曼的人。他算是國家主義者,接近大州觀點。馬里蘭州的另一位代表,路德·馬丁,是激進州權主義者。他們兩人在投票的時候,經常意見相左。從而,使得馬里蘭州的投票,因內部分歧,投票一正一反,常常作廢。 7月2日,全體委員會再次表決。在這當口,傑尼弗沒有出現,不知去向。贊成參院等額代表制的投票,大致是可以預料的,提出妥協案的康涅狄格州,當然贊成,紐約、新澤西和特拉華三個小州贊成,這是四票。剛才說了,馬里蘭州兩個代表經常持相反意見,可是這天,既然傑尼弗意外地缺席,馬里蘭州的一票,就由路德·馬丁做主了,他自然投票贊成。這樣,贊成票已經達到五票。 有意思的是,傑尼弗竟然在投票表決這樣重要的時刻缺席,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後來人們都推測,他是故意的。根據記錄,傑尼弗在會議上的出席率非常高,很少請假。而且,那天投票一結束,他又突然出現了,若無其事地悠悠步入會場,繼續開會。他雖然是小州代表,但是他的政治觀點卻傾向于比例代表制。在這一時刻,看來他是決定用這種方式做出退讓,他讓路德·馬丁一個人為馬里蘭州投下贊成的一票,從而為挽救會議免于瓦解,增加了關鍵的一票。 可是,這還不夠。 佛吉尼亞、賓夕法尼亞、麻塞諸塞是大州,當然投反對票。北卡和南卡這兩個南方州,加入大州聯盟,也投票反對。這樣,反對的也是五票。剩下的是當時最落後、最南方的佐治亞州。原來達不成妥協,原因就是佐治亞州也是和大州站在一起的。現在的局面,就看佐治亞州的了。可是這卻令人不敢樂觀。 佐治亞州是四個代表。由於兩位威廉前一天趕往紐約,就只剩下兩個代表。其中之一,又是一個威廉,叫威廉·休士頓,他出身南方望族,取大州觀點,反對參院的相等代表制的。另外一位代表,叫亞伯拉翰·鮑德溫。鮑德溫是個很特別的南方人。他出生在北方康涅狄格州一個小鎮的鐵匠家。在耶魯大學畢業後,他遷移到南方的佐治亞州,因為他認為,在落後地方,就像鶴立雞群,發展機會興許就會更多。就像後來的克林頓總統,在耶魯大學畢業之後,不去首都華盛頓這樣的熱鬧地方謀職,卻回到落後的家鄉阿肯色州,馬上就脫穎而出,道理是一樣的。鮑德溫在佐治亞州從政的時候,他的教育背景確實使他勝人一籌。在佐治亞州的四人代表團中,他還是領頭的。 作為佐治亞州的代表,鮑德溫不僅理解大州的觀點,他更瞭解,偏遠的佐治亞州地處最南面,最需要一個統一而強大的國家的保護。當時佐治亞州的土地往西一直到密西西比河,包括現在的阿拉巴馬州、密西西比州和一部分的佛羅里達州,它和法國殖民地、西班牙殖民地接壤。他知道,不妥協,小州可能真的就要退出,合眾國就要分裂瓦解。而孤立無援的佐治亞州,一旦外強壓境,末日很快就要來臨。另一方面,康涅狄格是鮑德溫的家鄉,他和提出妥協方案的謝爾曼是老鄉。在南方人中,他更理解謝爾曼提出的妥協案。他懂得,參議院採用什麼代表制固然重要,但是避免小州退出會議,避免會議流產、合眾國分裂,是更為重要的事情。 所以,在本州兩名代表缺席的情況下,他的立場就可能是一個「作為」了。他決定一反原來佐治亞州的立場,投票支持參議院的相等代表制。這樣,佐治亞州在場的兩個代表意見相左,此票作廢。全體委員會的表決結果,5:5,持平。 這一結果使所有的人感到意外和吃驚,全場一片緊張的沉默。所有的人都看到,僵局出現了鬆動的可能。傑尼弗、鮑德溫做出了他們的努力,現在,繼續談判的機會出現了。有人隨之提出,成立一個專門委員會,在每州代表團裡選一人組成,讓這個委員會就此談出一個方案來。 最為震驚的是詹姆斯·麥迪森。他費了極大的努力促成這次會議,費了極大努力促成佛吉尼亞方案,最主要的成果之一,就是要達成比例代表制。他認為眼看著就要達到目標了。可是,現在他知道,這個新的委員會提出的方案,肯定要修改他原來堅持的參院比例代表制。 你已經看到了,僵局開始有了鬆動、扭轉的契機,這似乎是一系列巧合造成的。有時候,人就是這樣,思維會鑽入死胡同,會不由自主地意氣用事、固執己見,不肯退後一步、換個角度看看。可是,僵局一旦打破,就有一種思維退出死胡同的感覺。突然間,大家都想抓住這個機會,避免會議瓦解。 成立新委員會的動議以10:1通過。大會開始挑選新委員會的成員。結果,大會挑選出來的人,都是持比較中庸立場的,裡面沒有一個是比例代表制的領袖人物。很明顯,這就是此刻與會者們的內心傾向,他們突然都意識到,最重要的是會議和合眾國,因此會議不能流產、散夥。 喬治·梅森這時寫信回家說:人民在期待這個會議,「但願上帝幫助我們別讓他們失望,建立起一個賢能公正的政府」。他寫道:「就我個人來說,如果是出錢來叫我開這個會,每天給我1000鎊我也不幹。當年跟英國造反,建立新政府,和我們現在面臨的事情相比,已經算不得什麼了。那個時候,大家都興奮著,激勵著人心。我們現在卻要完全靠沉著冷靜的理性,來思考這個政府體制會對那些甚至尚未出生的人的幸福會有什麼影響。這個責任,真正是艱巨得無法測量。」 7月5日,新委員會向全體大會提交了他們的建議案。這個建議案和謝爾曼妥協案一模一樣:眾議院採用比例代表制,參議院採用相等代表制。作為對大州的補償,這個建議案還提出,涉及賦稅和支出的法案,必須由眾議院提出。這樣,從理論上來說,就避免了小州聯合起來侵犯大州利益的情況。 看上去,這一妥協案將是會議必定要接受的方案了。但是,大會還是又辯論了十天。在辯論中,有代表說出了大家心裡擔憂的東西:合眾國一旦分裂,未來州際矛盾甚至可能走到流血衝突的一步,結果必然是強者壓倒弱者,而暴力之後必然會引出絞刑架。到了那一步,在混亂之中專制暴君可能隨之出現。這是在世界上一再出現的景象:分裂造成流血,混亂呼喚專制強權。是否能避免重複這種結局的路徑,全在他們自己手裡了。 7月16日,星期一,全體大會對新委員會的建議案表決,關鍵是在參議院是否採用一州一票的等額代表制。麻塞諸塞州的代表們,有人開始傾向妥協,以致造成內部意見分歧,不能投出有效票。紐約州代表回紐約去了,等於棄權。而這兩個州,又正好是一大州、一小州。從原來的局勢看,並不造成平衡的傾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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