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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Chapter 20 先賢祠走訪伏爾泰

  Panthéon

  我們第一天到巴黎,第一眼看到的紀念性建築,就是聖心教堂(Sacre-Coeur)和先賢祠(Panthéon)。那是從盧兒住的宿舍高高的視窗望出去,在一大片連連綿綿的住宅樓上,最搶眼就是這兩棟建築了。

  尤其是聖心教堂,雖然當時離我們所在的地方相當遠,可它很高,又是白色的,總是能夠「跳」出來。它高居在蒙馬特高地的頂點,幾乎成了巴黎最重要的標誌之一。此後,我們經常從不同的地方望到它,尤其是那次在蓬皮杜現代藝術中心的頂樓,恰好在一場大雨之後,天上還留著剛剛被風拉開的一大塊一大塊色彩豐滿的烏雲。太陽已經重新露面,陽光照射著潔白的聖心教堂,反襯在風格濃烈的天空背景上,特別有戲劇性的效果。

  聖心教堂還有一個出挑的原因,那就是它的造型。在巴黎,它算不得是一座古老的建築。聖心教堂建於十九世紀末。也許,正因為它建得比較晚,也就開始在藝術風格上嘗試一點新的東西。設計師似乎只是捏著教堂的尖頂輕輕向上拉了一下,它就有點瘦長,不再那麼肅穆。白色的外衣又令它更為明亮,有了一點女性的柔情和輕盈。下麵重重疊疊數不清的臺階,一點點把它穩穩地托在了藍天上。

  第一次遠眺聖心教堂的時候,距離非常遠,一種遠在天邊的感覺。盧兒說,去聖心教堂一定要在晴天,陰天的灰暗會掩蓋它的真相。只是初春的巴黎很少有大晴天。而我們還是比較幸運,至少最後一次去的時候,是一個完美的天氣。

  蒙馬特高地已經成了一個旅遊區,繞到聖心教堂後面,是著名的藝術小廣場,周圍一圈舒服的小咖啡館。只是小廣場的藝術家們多數已經商業化,好的作品很少,從整體來說,遠不如美國街頭的中等藝術節的水準。蒙馬特高地除了還有幾個小藝術館之外,鄰近的山居小屋也很有意思。高地很小,建築物是那麼緊湊,街道只能擠得窄窄的。我們看到一個男子背著沉重的畫夾,提著一個畫凳,來到一棟有著一個微型小院子的老舊樓房前,鐺鐺地搖響了木門旁掛著的一個沉甸甸的銅鈴。閣樓上一個美麗的女郎應聲探出頭來,扔下了兩把大大的鑰匙。這種鑰匙開啟的,應該是一扇中世紀的門了。

  你在蒙馬特高地慢慢地走,永遠有音樂在空中飄揚。那是一些街頭藝術家。他們帶著自己的大提琴和小提琴,風度十足地在那裡演奏。最精彩的一次,是遇到一個默劇演員,他搭著一個僅能容身的避風的篷帳,在動人的音樂聲中,他不斷變換著面具服裝和角色。在刮著大風的空曠的臺階上,神奇地把大家帶入一種鬆弛而抒情、美好而富於幻想的狀態。人們只覺得感動,卻不知是為了什麼。最後,他開始上升、展開「翅膀」飛翔起來,所有的觀眾的心,也都隨之飛翔,那真是一個小小的巴黎浪漫奇跡。

  然而,我們來的那天,從盧兒的視窗望到的另一棟建築,先賢祠,就毫無浪漫可言了。Pantheon其實是古羅馬的「萬神廟」的意思。這個名字還是在法國大革命的時候給改的。在此之前,它是一座教堂。是法國大革命使它還俗,成為一棟紀念法國先賢偉人的紀念性建築。

  這棟建築的起因,和協和廣場一樣,是源自路易十五的那場重病。看來,他真是病得不輕。1744年,他發了個願,他發誓說,假如他能夠熬過這一關活下來的話,他一定要建造一座宏偉的教堂,以感謝上帝和巴黎的保護神——聖吉納維夫(Saint Geneyieve)。

  聖吉納維夫是一位真實存在過的法國歷史人物。她曾經是一個鄉村女孩,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相傳她不僅帶領巴黎人民抵禦過自然災害,還曾經抵禦了入侵巴黎城的「野蠻人」,拯救了巴黎。從此,巴黎人把她視為一個聖女,一個巴黎的保護神,也就是巴黎城的「聖女貞德」。據說她去世之後,西元512年,就葬在今天先賢祠的位置。

  在今天的先賢祠的對面,有一個叫做聖埃德尼杜蒙(St-Etienne-Du-Mont)的老教堂。它的立面長期來一直有些奇怪,由於毀了一個塔樓,所以變得失去平衡。我們去的時候,這個塔樓已經開始修復,搭著複雜的腳手架。在這個教堂裡,就供奉著聖吉納維夫的一個遺骨盒,放在一個幽黯的壁龕裡。湊近了,我們看到那是一個精心製作的古老的盒子,相當大,外面還罩著保護層。巴黎的每個教堂,都有一些供奉的聖物。這些聖物的重要性,也就是這個教堂的重要性的判斷標準之一。聖吉納維夫的這個遺骨盒,可以算是一級聖物了。

  所以,當路易十五病癒還願的時候,就把準備供奉聖吉納維夫的教堂的位置,定在了現在先賢祠這個地方。由巴黎的名建築師蘇夫洛設計。1755年,路易十五親自放下了教堂的第一塊奠基石。兩年以後,正式開始建造。在那個時候,沒有現代的採石手段、建築機械和運輸工具。假如要認真地建造一個大教堂,就是要耗費一代兩代人時間的工程了。路易十五沒有等到它的落成,就在1774年去世。建築師蘇夫洛也沒有熬過這個工程,他在1780年去世的時候,教堂還沒有封頂。教堂由蘇夫洛的助手郎德勒(Rondeler)接手,又跨越了路易十六時代,直到法國大革命發生的時候,大教堂還在為最後的收尾加班加點。

  它建得真不是時候,奇怪的是,大革命竟然沒有阻擋它的完工。那是1790年,正是巴黎和法國都被毀去很多教堂,教士修士們都被驅逐關押甚至處死的時候,它悄悄地完工了。它默默地站在那裡,當然不會再期待預想中的盛典和彌撒,只是有些尷尬又有點緊張地俯瞰著巴黎的革命。一年以後,革命終於找上門來。

  相比其他教堂的下場,它是何等的幸運。1791年4月3日,制憲會議在為剛去世的革命英雄小米拉波尋找墓葬場所。討論中決定,乾脆就建立一個安放法國偉人的棺木也兼作紀念堂的地方,省得以後一次次傷腦筋。這時,人們想起了這個為供奉巴黎保護神聖吉納維夫而修建的新教堂。

  精心設計、歷時三十三年才完工的這個教堂,空空蕩蕩,是最自然的選擇了。它原來的設計初衷,已經完全為革命所不齒,甚至拋棄。這裡不是單指宗教儀式,而是它原來打算供奉的主題,巴黎城的「聖女貞德」,也被拋棄了。這裡說的拋棄,已經是一個具體的動作。大革命一開始,她所保護過的巴黎民眾的後代們,就沖進對面的教堂,從我們看到的那個遺骨盒中掏出遺骸,歡呼叫嘯著直沖到塞納河邊,把它扔進了滔滔的河水裡。

  這個大教堂新古典主義的風格顯得莊重沉穩,教堂地宮兼作墓葬又是法國的傳統習俗。只需把原來舉行宗教儀式的教堂大廳,改為一個紀念堂,在正面入口柱廊的山花上,加上一段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的浮雕,刻上「一個為祖國所感恩的偉大人物」這樣的點題之句,教堂世俗化的過程不就輕易完成了嗎?這個主意一提出,大家頓時拍案叫絕。這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先賢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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