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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Chapter 15 尋找雅各賓俱樂部

  Club des Jacobins

  從法國大革命到現在,巴黎市容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除了局勢動盪的摧毀,奧斯曼的一次性改建,還有,就是一些例行的新陳代謝。經過奧斯曼以後,巴黎幾乎沒有再一次革心洗面的大換血。隨著現代建築興起,巴黎也有一個小小的區域,追趕著世界潮流,建了一批高層建築。現在,只要登高,就能夠在巴黎一片高度整齊的古老灰色屋頂上,看到那一撮竹筍般拔地而起的「摩天樓」。然而,一向講究時尚的巴黎人,很快就對城市趕時髦的代價有所醒悟,所以,巴黎就沒有釀成一片「竹林」。正是不趕時髦的覺悟,救了巴黎。結果,巴黎的現代建築師雖然經常被別人請去,「繁榮」各大古都,發揮最新水準。可是在自己的首府,卻顯得相當「無所作為」。

  因此,在巴黎,現在還是有可能捧著一張地圖,試著尋找一些歷史遺跡。即使找不到原來的房子,你還是可以根據地圖,非常精確地找到遺跡的位置應該在哪裡。我們就這樣試著找了一次兩個著名的修道院,雅各賓修道院和費揚修道院。

  對這兩個修道院發生興趣的源頭不是宗教,而是歷史,是源於對法國大革命歷史的閱讀。凡是略為知道一點那段歷史的人,都會聽到過一個叫做「雅各賓俱樂部」(Jacobin Club)的名字。它的出名,是因為在法國大革命中,最令反革命分子們聞風喪膽的一個革命者:羅伯斯比爾,就是從這個俱樂部裡脫穎而出的。

  法國大革命最觸動人們的,往往是最血腥的那一年,那就是雨果的《九三年》中描寫的1793年。我在沒有認真讀過法國歷史的時候,對法國大革命最深的兩個印象,一個是巴士底獄的攻陷,一個就是斷頭臺和九三年。前者是對舊制度殘暴的摧毀,後者是對新制度殘暴的陳列。這是沒法不讓人徹底絕望的印象。好像前瞻後顧,歷史都相當沉悶,沒有給人留一點透氣的地方。

  實際上法國前前後後「大革命」了五年,我們所聽到最多的,恰恰是一頭一尾。中間還有一個大家並不熟悉,非常容易視而不見的君主立憲時期。這一段時期差不多整整三年。在這三年裡,名義上說,應該先是由制憲會議,後是由它推舉出的立法機構即議會和君主路易十六一起,依照新制定的憲法,在執管法國。

  可是,在那段日子裡,法國好像依然是兩條線索並行在走。一條是新制度的君主立憲,一條是由暴動趨緩以後發展出來的俱樂部運動,民眾暴亂還是時不時從中萌生。雅各賓俱樂部、費揚俱樂部就是其中最出名的兩個。那麼,它們和上面兩個同名的修道院又是什麼關係呢?這種關係大概最能印證革命對舊制度的態度了。

  在法國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僧侶分為兩種。一種是教會僧侶,一種是修道院僧侶。在中世紀以後漫長的歲月裡,歐洲實行政教合一,使得教職兼世俗職位。宗教上層經常腐化和世俗化,不僅司法黑暗有份,宗教迫害有份,政治陰謀和斂財也有份。雖然大量鄉村教士貧窮而恪守教職,但在長時期內,仍然難以改變上層教士行為對宗教的損害。

  修道院教士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經過一次次改革以後,尤其是法國的本尼迪克修道院規則建立和發展以後,修士強調在修道院內省,與世俗隔絕,甚至不開口說話。修士們之間都不用語言交流,完全是孤獨地面對上帝。當時的主教常常站在兩種僧侶之間。因為主教有時也兼修道院院長。在中世紀,主教甚至在一些修道院內都設立專為囚禁違規修士的監獄。這些情況除了今天的修士,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可是,大家都知道,修士們不可能介入任何世俗事物,因為他們根本不走出修道院的四堵高牆。

  在宗教界,上層畢竟是少數,因此,大量底層教會僧侶同樣對舊制度不滿,要求改革。他們和貴族的情況有些相似,就是有文化修養,有思考的習慣。因此,在三級會議召開之前,第一階級僧侶遞交給路易十六的陳情書,和貴族的陳情書有著極為相似的內容。可見,當時社會改革已經是順應潮流,即將至水到渠成的地步了。但是,法國大革命初期突發性的民眾暴動,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任何意願,要對一個社會階層進行分析和區別對待。教堂被大量焚毀,教士被追殺,這樣的情況變得十分普遍。可是,修道院的被毀和修士們被屠殺,仍然是整個狀態最為殘酷的一個部分。因為修士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與世無爭,也最不招誰惹誰的一個群體了。

  法國大革命以後,劫後餘生的一小部分修士,又經歷漫長的歲月漸漸恢復。只是,他們中的很多人選擇離開不停頓地在動盪的法國,其中有一支來到北美。按照他們在法國傳統的修道院形式和制度,又開始默默的修行生涯,至今猶存。曾經在中國的太行深山嘗試生存的一支,在蟄伏靜修近八十年之後,終於被五十年前的再一場社會動盪消滅。

  因此,巴黎的大修道院在大革命時期都受到嚴重衝擊,修士們四散逃亡。雅各賓修道院和費揚修道院也不例外。趕走修士以後,革命進駐了空空蕩蕩的修道院,那就是「俱樂部」。所謂的俱樂部,就是一些政治團體。俱樂部的名字都採用他們所佔據的修道院原來的名字。這就是堂堂雅各賓俱樂部大名的典故來由。原來靜默無聲,偶爾聽到飄出莊嚴聖歌的所在,現在通宵達旦地回蕩著世界上最激昂的革命詞語、最高亢的音量。

  雅各賓俱樂部實在是個聞名世界的地方,所以,和朋友盧兒講起來以後,她興致勃勃地去找來了雅各賓和費揚這兩個修道院的複印資料。她告訴我,在複印資料的時候,還問了一些巴黎古建築修復行業的專家。可是,沒有人說得出雅各賓俱樂部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它的建築物是否留存到今天。我們聽了有點不大相信,懷疑是不是沒問清楚。想想這麼有名的地方,巴黎的「革命後代」怎麼可能漠無所知。從資料上看,這兩個修道院的位置似乎相距很近。資料上還有照片,看照片,修道院當初的規模很大。這使我們比較激動。我們看了很久,盧兒吃辛吃苦地從一堆陌生的法語詞語的叢林裡,尋找著修道院的位置。我們還對照著一張標著修道院位置的地圖,可惜的是,那張地圖雖然涵蓋整個巴黎市區,卻還沒有一個巴掌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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