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帶一本書去巴黎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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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0年7月14日,攻佔巴士底獄一周年的時候,拉法耶特在大規模的巴黎群眾集會上,帶領群眾向正在建立中的君主立憲制的法國宣誓:永遠忠於國家,忠於法律,忠於國王,捍衛憲法。這是他最後一次運用他的力量和聲望,企圖規約左右翼力量。可是,這個時候的左右翼、王室、失意貴族、國民大會裡的雅各賓黨人和吉倫特黨人,已經不可能走到一起了。他們反過來都指責拉法耶特企圖成為愷撒或克倫威爾。 戰爭幾乎是暴力的最高形式,可是,人們很難想到,民眾暴亂,可能比戰爭帶來更為複雜的局面和後果。拉法耶特也沒有想到。巴黎奪權以後,由於他的個人聲望,他擔任了革命的巴黎國民自衛軍的總指揮。雖說這是革命自己的武裝,可是也必須維持巴黎的治安。在美國習慣於面對敵軍,久經沙場的拉法耶特,發現自己在法國要面對的卻是暴亂的「革命民眾」。他完全困惑了,終於在一次與民眾的暴力衝突中,混亂中下令自衛軍開槍,釀成慘禍。和拉法耶特關係非常親密的美國總統華盛頓,驚訝地收到美國在法國的使者發回的信件,裡面寫道:「假如拉法耶特先生此刻在巴黎出現,而沒有軍隊保護的話,他一定會被民眾撕成碎片。」 拉法耶特度過了一段短暫的隱居的生活。1792年,法國和奧地利及普魯士發生戰爭。拉法耶特又受命出山。他看到,巴黎的形勢非常緊張,國王和憲政都搖搖欲墜。他想說服各方,國王和君主立憲應該保存。但是各方都拒絕了他的主張。8月10日,路易十六的居所受到攻擊,在慘重傷亡以後,國王被廢。接著,國民公會開會制定新憲法。拉法耶特要求會議解釋,為什麼政變。國民公會的回答是宣佈他被彈劾。他自己的生命已經在危險之中。 在不久以前,還在向國王「陳情」,闡述改革願望的貴族們,紛紛逃亡。稍微還有一點腦子的人,從這個時候開始,都逐步發現「革命」「自由」的名稱沒有變化,而內容已經和他們的初衷大相徑庭。他們已經講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只要不跟隨著日趨激進和暴力,就是「反自由」和「反革命」了。結果,那些內心裡要求理性改革的人,紛紛被指責為「反革命」,從最早的貴族,到第三等級的議員,直到丹東這樣最「革命」的激進分子。他們本身是如此的不同,可是殊途同歸,無可避免地向命定的方向走去,只是時間不同而已。 拉法耶特越過邊境,打算前往荷蘭的一個港口。他寫信給他的妻子,還在叮囑她「忠實於憲法直到最後」。回顧在法國的三年暴風雨般的革命,他最後說:「我們去美國吧,在那兒,我們可以找到如今在法國已經不存在的自由。」他的計畫不幸被奧地利軍隊打斷。對於法國,他作為一個「反革命」在逃亡中,在奧地利,他又作為一個「革命者」被逮捕和關押起來。以後的五年,他是在普魯士、奧地利和波西米亞的戒備森嚴的牢房裡度過的。 在法國,拉法耶特被缺席宣佈為投敵者,所有投敵者都判死刑。他的財產被沒收。他的妻子被捕以後關押在他家古堡附近的監獄裡。恐怖時期,她被押到巴黎,關在拉法耶特少年時讀過書的學校,那時,學校已經改成了關押待判政治犯的監房。拉法耶特夫人的母親、姐姐和外祖母,隨後都被送上了斷頭臺。在美國駐巴黎大使門羅的努力下,拉法耶特夫人才九死一生地逃過了斷頭臺。門羅在法國恐怖時期結束後設法使她獲釋,給她送去了美國一些朋友的資助,其中也包括華盛頓總統。華盛頓總統轉告拉法耶特夫人,他是在償還他從拉法耶特先生那兒借的錢。 拉法耶特夫人出獄後的第一件事是設法把他們的兒子送往美國,她請華盛頓照顧他們的兒子:「先生,我給你送來我的兒子,把這心愛的孩子置於美利堅合眾國的保護之下,我把美國視作我們避難之所。」然後,她申請前往奧地利的監獄看望丈夫。1795年,他們一家四口在奧爾姆茨(Olmutz)的牢房裡團聚,並在此度過了整整兩年,成為著名的「奧爾姆茨四囚犯」。 在所有的「反革命」中,被拘押在國外的拉法耶特是最幸運的,在四十歲的時候,他終於出獄。而其他對於革命持有異議的人,留在法國的,多數都在這幾年上了斷頭臺。 在巴黎歷史博物館,經常可以看到的畫面,就是巴黎的廣場、巴黎的街頭,聚集了穿著各個時期軍服以及沒有穿軍服的武裝者。有時候,地點是相同的,服裝卻大不相同。因為法國大革命只是一個短暫的開端,後面還有無數反復。聚眾和上街是有癮的,革命也是有癮的,這好像也很符合法國人的浪漫激情。 我們回到街上,在一家咖啡館坐下。巴黎的咖啡館是那麼特別。從裡面鋪設到外面,一排排窄窄小小的坐椅,像電影院一樣,面向著大街。「銀幕」的一方,就是巴黎色彩豐富、流動繁忙的街景。想起博物館畫面上的街頭廢墟,我們不由想道,巴黎人不知支付了多少年的血的代價,才換得了今天這樣的和平與安寧的街頭繁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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