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帶一本書去巴黎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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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巴黎是法國的象徵 Symbole de la France 在美國人看來,法國還遠不是一個移民社會。巴黎已經有了一些由移民而產生的少數族裔。要論視覺上的「異族景觀」,還無法和紐約相提並論。紐約人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可是巴黎人,從心底裡,對一些「外來者」大概還是常常不大認帳。 很多年前,作家理查·伯恩斯坦(Richard Bernstein)就曾經寫過,一個巴黎出租司機向他抱怨說,哪裡還看得到什麼巴黎人,全是外國人。那個堅決否認自己是種族主義者的司機還埋怨說,那些亞洲人、阿拉伯人和非洲人(或許他指的還包括猶太人),他們住在巴黎幹嗎?伯恩斯坦寫到,不管這些人和他們的後代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多久,不管他們說著多麼流暢的巴黎法語,不管他們在國慶那天唱著《馬賽曲》的時候,對法國多麼充滿愛國情懷,甚至不管他們在為法國而戰的戰場上是多麼勇敢,在這個出租司機眼裡,他們還是連個法國人都算不上。 今天,相信這樣公開抱怨的巴黎人已經不多。在現代社會,文明世界已經達成共識,種族歧視的言論會給言論者本人帶來非議。可是,大家好像都有這樣的感覺,法國人的特殊驕傲依舊。我記得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有一天在校園裡,和一個澳大利亞留學生一起,遇到她的一個法國朋友。聊了幾句以後,我就想試著練練自己剛學了三拳兩腳的法語。結果,我的澳大利亞朋友事後對我說,你可千萬別見到法國人就想著要練你的法語。法國人最忍無可忍的事情,就是人家「糟蹋」他們的語言了。我想,操練英語大概就不會遇到這樣的忠告。所以多年過去,我還是留下了深刻印象。 也許,大家都承認,法國人實在是有驕傲的資本。十七十八世紀,法語是遠達俄國的歐洲上流社會通行語言。法國的作派,在多少年裡,一直是風雅的典範。其實,到了法國才知道,這樣的特殊驕傲只屬於巴黎。在中國,我們會說,廣東人、北京人、上海人,等等,幾分天下,各領一方風騷。可是在巴黎人那裡,法國人永遠只分兩種。那就是巴黎人和外省人。 巴黎人也是給大家寵的,誰讓全世界都趨之若鶩地一口一個「巴黎香水」,「巴黎時裝」,「巴黎時尚」呢。在巴黎,從凱旋門直通盧浮宮的香榭麗舍大街上,有一家賣手提袋、小背包、小錢袋的商店。所有的產品幾乎是一樣的淺褐色,相似的圖案設計。可是憑著巴黎名牌,賣著天價,還限量供應。居然有企圖多買而被拒之門外的顧客,在街上眼巴巴地央求過路遊客,替他們進去再買幾個。而裡面擠著的顧客大多是東方面孔。 作為大都市的巴黎,出現街頭乞丐當然很正常。這在紐約也有的是(當然賣藝人不在其列。那是一種工作而不是乞討)。可是我們在巴黎遇到的乞討風格,實在和美國不太一樣。第一天到巴黎,隨朋友去一家超級市場。在街頭一個轉拐,冷不丁地就見到一個人直愣愣地跪在地上,著實把我們嚇了一跳。以後還看到過幾次,有一次是直直地跪在人流湍急的寬闊人行道的中間,就像急流中一塊黑色的礁石。在美國那麼些年,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乞討形式。 在巴黎地鐵裡,乞討者則流行發表演說。我們見到多次全部是男性。他們上來之後,為了蓋過隆隆的列車行進聲,就會很大聲地開始傾吐苦水:如何失去工作,家中又有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諸如此類。傾訴的內容,與宣言般的演講風格形成離奇對照。美國的失業者福利和法國比起來,實在差得很遠。但是,美國的乞討者卻不習慣于向陌生人大聲傾訴。美國乞討者多是默默拿著一塊牌子,常常只是簡單寫著他們的需要,「為食物工作」。有時加一句,「願上帝保佑你」。我們想,這大約是一種區域風格或者說地區習慣罷。朋友告訴我,提起這些乞討者,巴黎人只是不屑地說,「那都不是巴黎人」。 但是,假如從歷史的角度去看,巴黎和外省的劃分,倒確實很有道理。 歐洲在很長的歷史階段裡,是沒有什麼今天的國家概念的。其實亞洲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今天的我們不再去細想那外族侵略,皇帝上吊,全民亡國的幾百年殖民史罷了。不想也是對的,因為歷史形成的現實永遠是對的。我們今天,假如對歷史上的外族入侵所帶來的大片塞外疆土之「得」,能夠處之泰然,那麼,在處理歷史上的「失」的一面,似乎也應該更冷靜地去思考和理解,更有歷史感地處理和對待。 在歷史上,法國是一個沒法算細帳的地方。原來都是一個個小地盤,可是羅馬帝國兵士們,嘩嘩地隨著愷撒,如潮水般地湧來,誰也擋不住。一塊塊小地盤就被潮水掃進了大羅馬帝國。愷撒神氣地來到這裡,在我們眼前的這個巴黎塞納河中的西岱島上紮下營帳,就成了高盧總督。羅馬式的大劇場和浴室,就在這裡漸漸蓋起來。那個羅馬浴場的遺址,就是今天的巴黎中世紀博物館。過上一陣,歷史一個拐彎,羅馬人又呼呼地如潮水般退去。土地就又皸裂開來,原來的格局不可能回復,只能分裂成另一番的景觀。經過匈奴的衝擊和分分合合之後,北方的日爾曼人又橫掃下來,被這一波潮水所漫漫淹沒的面積,幾乎又是一個羅馬帝國的規模。所不同的是,當家人已經完全不同,這一次是所謂查理大帝國了。 這還遠不是最後的局面。查理大帝的兒子一死(西元840年),三個親兄弟的繼承人立即開仗。結果是查理帝國又一分為三。兄弟三人各持一塊。北邊的大致是今天德國的疆土,南部的一塊相當於今天的義大利,西面的就差不多可以算作是法國了。這還只是在古地圖上的親兄弟分家產,遠不是什麼今天的國家概念。此後的幾次十字軍東征,整個歐洲大部被捲入,人們瘋了一樣精神亢奮地向東而去,又傻了一樣疲憊頹喪地原路歸來。幾個反復之後,那腳下輪番踐踏後的土地,怎麼可能還是原來模樣? 這樣的古代「英雄征服」式的思維方式,在歐洲不僅有悠久的歷史傳統,而且在人們的潛意識裡久久埋藏。就拿法國人來說,連「大革命」都經歷過了,這樣的古代理想,照樣在拿破崙時代死灰復燃,燒遍歐洲。 從十字軍東征,我們可以看到,歐洲的複雜,還不僅僅在於各片大小領土之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戲劇化演變。它還有其運行的雙重軌跡,那就是與王室時而平行時而交錯發展的宗教線索。政教兩路合二為一,這樣的糾合纏繞,使得所有的人都在漫長的歲月中吃盡苦頭。有權力的分合消長,還有教會領土和王室土地的糾紛,更有宗教戰爭對世俗生活的衝擊。政教的糾葛是複雜的,其後的宗教派別之爭也是複雜的,就連天主教在歐洲呈現壓倒優勢的時候,教廷本身都是複雜的。最能夠說明歷史上天主教教廷混亂狀態的,就是法國的南方小城阿維尼翁(Avignon)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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