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帶一本書去巴黎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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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些教堂之後,假如要領略和理解宗教,也許,歐洲就成了最合適的地方之一了。在數量如此之大的幾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古教堂面前,即使一個距離宗教很遠的人,也很難對如此深厚的歷史積澱和人類對精神世界的追求,完全不動心。 除了正在閉門修繕的之外,巴黎任何一個教堂都是對公眾開放的。如果說這些教堂是免費博物館,一點也不言過其實。歐洲的天主教堂和美國的同類教堂的內部裝飾有很大區別。我們的朋友弗蘭西斯是美國天主教的修士。從歐洲回來,我們再參觀他的教堂,就感覺特別簡潔。我們告訴他,法國的天主教堂如何掛滿了巨型名家油畫,佈滿了精美浮雕。我們想說,相比之下,美國天主教堂是不是顯得太「沒文化」了。弗蘭西斯微笑著說,這倒並不完全是美國的教堂弄不到一件藝術品,而是他們的教會對教堂的佈置另有規定。按照教會規定,他們的教堂裡只准許出現一個神像雕塑或是神像繪畫。其餘的裝飾就只有彩色玻璃窗了。而且,這些彩色玻璃鑲嵌的窗子,也不像在歐洲那樣,它們並沒有具象的宗教內容。他們的理由是,假如一個教堂過度裝飾,那麼,人們勢必會被這些藝術品所吸引,而不利於全神貫注地靜思,甚至忘記自己來這裡究竟是尋求什麼的了。 然而,對於歐洲教堂的裝飾傳統,弗蘭西斯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他說,在中世紀的歐洲,遠不像今天那樣,人們普遍有了閱讀能力。在那個時候,再虔誠的信徒,也有可能根本沒有讀過《聖經》。大多數人都是文盲,他們無法通過閱讀來瞭解宗教的歷史和內容。所以,走進教堂的人們,除了聽牧師的佈道之外,一個重要的宗教知識來源,就是這些美輪美奐的宗教藝術品。人們從這些繪畫、雕塑和彩色玻璃窗所講述的故事裡,形象化地接受了宗教教育。 歐洲中世紀最傑出藝術家們,就像東方的藝術家,把藝術生命交給敦煌的洞窟一樣,他們也把自己才華的結晶留在了教堂的牆上。這些作品成了教堂生命體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僅僅是走遍巴黎的教堂,也足以使一個遊人得到足夠的享受了。 這些還遠遠沒有窮盡巴黎古教堂的魅力。教堂只是一個建築物,而人與上帝的對話給它們傾注了無窮的生命力。教堂還在舉行千年延續的彌撒,神父還在接受傳統的懺悔。有時在教堂的側面,你可以看到一些等候懺悔的人,靜默地候在小小懺悔室外的長椅上。那一片片搖曳的燭火,仿佛是一個個卑微靈魂的祈禱和傾訴。此外,巴黎的教堂還在夜晚舉行演奏古典樂曲的音樂會。再小的教堂,門口也會有一張小小的招貼,通知音樂會的時間和曲目。巴赫、蕭邦,他們都不是遠去的身影,而是教堂裡輕輕托起一個個孤獨靈魂的天使的手臂。 那天傍晚,我們從西岱島隨意逛出去,不知不覺來到了馬亥區,那是在奧斯曼改建巴黎時,「手下留情」留下來的一個老區。窄窄的街道,磨得圓圓的小石塊路面。最後,順著重重的石階,我們又進入了一個教堂。一開始就被牆上的油畫所吸引,我們沒有注意身後在發生什麼。偶一回頭,才發現在教堂中間的聖壇前,靜靜地跪著幾十個正在默禱的修女。後面坐在長椅上的,是一些普通的巴黎市民,他們也在低頭默禱。 後來我們才從這個教堂散發的介紹文字中得知,這是一個由巴黎人依據現代生活特點,為滿足一些人的精神需求創立的「城市修道院」。這些自願「入院」的修女,都是在世俗社會有半職工作的職業婦女。這個工作使得她們能夠自給自足,自己養活自己。當然,那只能是一個頗為清貧的生活。這樣,她們在其餘的時間,就能夠靜心地過她們的「修道院生活」,與上帝對話。她們一襲白色的長袍,黑色的頭巾。那些美麗的修女,使我們不由地想起那個由赫本飾演的著名電影——《一個修女的故事》。 默禱之後是彌撒。她們唱聖歌的聲音是那麼單純,歌聲在教堂裡輕柔地回蕩、上升。讓你感受到靈魂可以超脫肉體的束縛而昇華。這時,我們才理解,為什麼人的身體是柔弱的,而精神卻可以是堅忍和頑強的,心靈可以是無畏和勇敢的。對於一個重視內心淨化和精神救贖的人,雖然生命依然是脆弱的,但是他們卻能夠在精神上越過生與死的界限,克服心靈深處對於死亡的本能恐懼。 在這樣一個彌撒之後,我們走出教堂。夕陽下,現代巴黎的喧嚷帶著塵世的一切撲面而來。這是我一生中最接受不了繁華的一刹那。在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我們的朋友弗蘭西斯,為什麼會在現代的美國,作為一個嬉皮大學生,會被宗教所感動,被修道院所吸引。 這是我在美國,很久以來反復詢問過弗蘭西斯的一個問題。答案卻意外地在歐洲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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