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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童之狂也,雞巴!

  《詩經》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集,那時候的詩,事實上是歌謠。歌謠分隨口唱的」徒歌」和隨著樂器唱的「樂歌」。當時的音樂家叫樂工,他們搜集這些「徒歌」和「樂歌」,編成唱本,有三百多篇,就叫「詩」或「詩三百」。後來樂譜散失了,只剩下歌詞了。

  到了孔子時候,他把詩給道德化了,用來作為教條。例如《碩人》詩中有「巧笑情兮,美目盼兮」,明明是寫漂亮女人的,但孔子卻硬扯在畫畫上面;還引而申之,硬扯在修養上面。孔子主張「思無邪」,這樣一規範,歌謠的本來面目就被曲解了。

  自從孔子給這些歌謠定下規範後,後來的人就更變本加厲了。漢朝以後,把它用「經」給供奉住,就叫《詩經》了。從此說詩的,就提出風、雅、頌、賦、比、興所謂「六義」來發揮,本來面目就更遠了。

  至於說孔子刪訂這部書的事,是不確實的。因為孔子八歲的時候,吳季劄就到魯來聽樂工給他歌詩了。那時的分類名目,都已經定型了,自然不是孔子所能刪訂的了。

  今天早餐前後,寫了《且且且且且》,說「且」字就是指男性生殖器的古字。意猶未盡,想到《詩經》中一首被曲解的詩——《寨裳》,正好可用來說明。《寨裳》是一首情詩,李一之《詩三百篇今譯》中,翻譯如下:

  子惠思我,  你如果好意相親。

  褰裳涉溱。  且撩衣便可渡漆!

  子不我思,  你如果並不誠心,

  豈無他人?  難道就再無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你這廝別太驕矜!

  子惠思我,  你如果好心相思,

  寨裳涉洧。  且撩衣便可渡洧!

  子不我思,  你如果並不誠意,

  豈無他士?  難道就再無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你這廝別太狂氣!

  最後一句「狂童之狂也且!」裴普賢、靡文開《詩經欣賞與研究》譯為:「輕狂小子糊塗蟲!」「小傻瓜呀太輕狂!」洪順隆《國風下集》譯為:「狂妄的人兒啊你真驕做情薄。」「狂妄的人兒啊你真驕做無情。」裴普賢、靡文開說:「且:語助詞。」洪順隆說:「也且:句未助字。」都是根據古注引申的,其實他們全沒弄清楚,不但他們沒弄清楚,有史以來,中國人就從來沒弄清楚過。其實這句詩的標點該是「狂童之狂也,且!」它根本是女孩子小太妹打情罵俏的粗話,意思是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不想本姑娘,本姑娘不愁沒別人想,「你神氣什麼,你這小子,雞巴啦!」(台語發音:「卵叫啦!」)

  我這種解釋,在《詩經》《山有扶蘇》中也可依理類推。《山有扶蘇》詩中有「不見子都,乃見狂且。……不見子充,乃見狡童」的句子,李一之譯為「不見俊俏的子都,卻是醜陋的狂夫。」當然也是錯的。其實乃是「沒看見漂亮的小表哥,卻看見一個傻屌」之意,「且」字一定要譯為「雞巴」、譯為「屌」字,才不失原意。

  《褰裳》一詩在春秋時代,是很有名的,有名到國與國間辦外交,都要引以為喻。《左傳》昭公十六年(西元前五二六年)中,有這樣一段;

  夏四月,鄭六卿餞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志。」……子大叔賦「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太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指這首詩)!不有是事,其能終乎!」

  鄭國的子大叔用《褰裳》詩來威脅、來拿蹺、來言近旨遠,使晉國的韓宣子要表示友好以防鄭國轉向,這種「吟詩外交」,十分有趣。《呂氏春秋》也有「晉人欲攻鄭,使叔向聘焉,視其有人與無人。子產為之詩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叔向歸曰:『鄭有人,子產在,不可攻也;秦、荊近,其詩有異心,不可攻也。』」的話,是同樣的手法。可見這首情詩,當時是多麼流行。正因為這首詩如此被政治化了,所以道學之士又開始曲解它,說什麼「《褰裳》思見正也。狂童恣行,國人思大國之正己也」!全是胡說八道。宋朝朱熹雖然道學,但終於承認了《褰裳》是情詩,但卻是「淫女語其所私者」的「謔之之辭」。看了詩中有「且」的字眼,的確是「謔之之辭」沒錯,但是是否口出此言者即為「淫女」,那就有待研究了。

  一九八四年十月八日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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