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敖 > 要把金針度與人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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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祖望:《鮚埼亭集》 全祖望(一七○五~一七五五),字謝山,一字紹衣,自署鮚埼亭長,浙江堇(右耳旁)縣人。他是清朝進士,因為性格剛方,所以不容于時。他這種剛方的性格,早在十四歲時就顯露出來了。他十四歲去瞻仰鄉賢名宦詞,看到有張傑的牌位,張傑是出賣張蒼水的無恥將軍,全祖望一怒就把牌位給抓下來,用錘子敲碎,丟到池子裡。 全祖望終身為表揚明末志士的節烈而努力,所謂「於殘明碧血,刻意表章」。用這一表章,寄託人間的正義,他訪求到張蒼水遺像,為顧炎武等寫神道表,更服膺黃宗羲,續成黃宗羲的「宋元學案」。 劉光漢寫《全祖望傳》,說: 祖望雖以博學聞,然觀。書具卓識,嘗謂國家刑賞,非君主所得私,三代而後、人君日驕,奉「洪範」作成作福二語為聖書,而聖王兢業之心絕。又謂史臣不立節烈傳,所當立傳者何人!複以匡時要務,在於講學,世道陵夷,格言不立,甚於洪水猛獸之災,成為近儒所未發。可以看出全祖望的精神。 全祖望的著作有七校《水經注》、三箋《困學紀聞》、《漢書地理志稽疑》、《經史問答》、《句容土音》、《丙辰公車征土小錄》及《鮚埼亭文集》等。他臨死前已病得不能閱讀,還請人代讀,以便定稿。他的精神,由此可見。 ◇袁枚:《小倉山房詩文集》 袁枚(一七一六~一七九八),字子才,號簡齋,別號隨園老人,浙江杭州人,他二十四歲中進士,做了幾處知縣,成績不錯。三十八歲就辭官養母,在江寧小倉山下築隨園,世稱隨園先生。隨園四邊沒有牆,任人參觀,「任人來看四時花」,與人同樂。六十五歲以後,開始獨遊名山大川,浙江、安徽、江西、廣東、廣西、湖南、福建等,他都一一玩過。他在八十二歲死去,一生享盡文名、長壽和山水,無人能及。 袁枚為人,純真性靈,放誕風流。惲敬說:「子才以巧麗宏誕之詞動天下,貴游及豪富少年,樂其無檢,靡然從之;其時老師宿儒與為往復,而才辨懸絕,皆為所摧敗,不能出氣者且數十年。」可見他氣焰之高、風光之盛!他是文壇大龍頭,自不消說。 因為是大龍頭,他未免有相互標榜、揄揚失當之處,但他的率真,也就情見乎辭。他為亡友沈鳳司掃墓,三十年如一日;別人送錢給他,請他美言,他也從不隱諱。他又喜歡收女弟子,寫《紅妝也愛魯靈光》等詩;毫不在乎禮教的規定。他的人生觀是「即愛詩書又好花」,他不做公卿,也不做仙佛,只做一個性情中的真人而已。 ◇汪中:《江都汪氏叢書》 汪中(一七四三-一七九四),字容甫,江蘇江都人。他七歲時死了父親;家中很窮,夜裡沒有被蓋,「借薪而臥」。又沒錢上學,乃由母親教他讀書。後來到書店做夥計,得到方便,遍讀群書,最後苦學成名,尤以駢文為清朝第一人。汪中對清朝早期的大儒,佩服顧炎武、閻若璩、梅文鼎、胡渭、惠棟、戴東原,他歌頌他們。至於和他同期的,他誰也不看在眼裡,幾乎一一點名批判,恃才傲物,被視為狂人。 汪中在揚州安定書院時,書院山長沈祖志誇自己的詩多好多好,在滿座附和之際,汪中說你為人師表,不以經世之學啟迪後進,只會以寫詩自命,對老百姓有什麼好處?何況詩又寫得不好! 汪中自述說:「中嘗有志於用世,而恥為無用之學,故於古今制度沿革、民生利病之事,皆博問而切究之,以待一日之遇。下至百工小道,學一術以自托。」可見他志趣的不凡。 汪中「性情伉直,不信釋老陰陽神怪之說,又不喜宋儒性命之學,朱子之外,有舉其名者,必痛詆之。……且言世多淫祀,尤為惑人心、害政事,見人邀福祠禱者,輒罵不休」。他破除迷信的火氣,竟一至於此! ◇俞正燮:《癸巳類稿》 俞正燮(一七七五~一八四○),字理初,安徽黟縣人。《清史稿》說他: 性強記,經目不忘。年二十餘,北走充州謁孫星衍。 時星衍為伏生建立博士,複訪求左氏後裔。正燮因作《邱明子孫姓氏論》、《左山考》,星衍多據以折衷群議,由是名大起、道光元年舉人。明年,阮元主會試,士相謂曰:「理初入彀矣!」後竟落第。其經策淹博,為他考官所乙,元未之見也。房考王藻嘗引為恨。又說:「正燮讀書,置巨冊數十,分題疏記,積歲月乃排比為文,斷以己意。」他的學問,就在這種好記憶的硬功夫下,「博古通令,世罕其匹」起來。 戴醇士《習苦齋筆記》有一條記俞正燮六十歲後的可愛: 年六十矣,口所談者皆遊戲語,遇於道則行無所適,東南西北無可無不可。至人家,談數語,輒睡於客座。問古今事,詭言不知,或晚間酒後,則原原本本,無一字遺,予所識博雅者無出其右。 俞正燮除了博古通今外,思想也極開明,他主張人權女權,「頗好為婦人出脫」。他說:「再嫁者不當非之;不再嫁者,敬禮之斯可矣。」又說:「深文以罔婦人,是無恥之論也。」這種前進的言論,在禮教下的中國,真是大膽極了! ◇郭嵩燾:《養知書屋遺集》 郭嵩燾(一八一八~一八九一),字伯深,號筠仙,別號獻臣,晚自號玉池老人,湖南湘陰人。他二十九歲中進士,後來歷任中央、地方官。五十八歲時,做出使英國、法國大臣。他是深知世界大勢的人,但在愚昧守舊的時代裡,他竟被無識的士大夫罵為媚外。《清史稿》說: 英人馬加理入滇邊遇害,嵩燾疏劾岑毓英,意在朝廷自罷其職,借籍外人口也。而一時士論大嘩,謂嵩燾媚外。篙燾言既不用,英使威妥瑪出都,邦交幾裂。嵩燾又欲以身任之,上言:「交涉之方,不外理、勢。勢者人與我共,可者與,不可者拒。理者所以自處。勢足而理直,固不可違;勢不足而別無可恃,尤恃理以折。」因條列四事以進。後來他格于小人劉錫澤的事事搗亂,乃辭官回國。但是-嵩燾雖家居,然頗關心君國。朝鮮亂作,法越釁開,皆有所論列。逮馬江敗(一八九四),恭親王奕訢等去位,言路持政府益亟,嵩燾獨憂之。嘗言:『宋以來士夫好名,致誤人家國事。托攘外美名,圖不次峻擢;洎事任屬,變故興,遷就倉皇,周章失措。生心害政,莫斯為甚!」是疏傳于外,時議鹹斥之。及庚子(一九○○)禍作,其言始大驗,而嵩燾已子十七年(九年以前)卒矣。這樣一位不畏人言的先知,他的遺作,自是我們最好的營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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