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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顧炎武:《亭林先生遺書匯輯》

  顧炎武(一六一三~一六八二),字寧人,人稱亭林先生,江蘇昆山人。

  顧炎武從小過繼給未婚守節的「堂嬸」王氏,王氏是中國的全套舊女性:未婚守節、斷指療姑、得貞孝牌坊,最後在明末清初時期,以「我雖婦人,然受國恩矣。沒有大故,必死」的信念,在六十歲時候,絕食十五天而死。遺命顧炎武「無為異國臣子,無負世世國恩,無忘先祖遺訓」。從此顧炎武自三十三歲到七十歲死去,都不肯做清朝的官,「刀繩俱在,無速我死!」

  他曾多次不惜一死來拒絕,最後終於完成了一個偉大的不合作主義者。

  顧炎武最恨一般知識份子的逃避現實。他說:「君子之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詩文而已,所謂雕蟲篆刻,亦何益哉?」又說:「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這種沉痛與氣魄,真是古今罕有。

  顧炎武以「體國經野之心」,去「登山臨水」,每次用兩匹馬、兩匹驢馱著書,到處研究他的實學。他一生標榜「博學于文」「行己有恥」,在這兩方面,他都立下偉大的風範。

  ◇李顒:《二曲全集》

  李顒(一六二丸~一七○五),字中孚,號二曲,別署「二曲土室病夫」,陝西周至人。他小時候,父親為明朝殉難,沒錢繳學費,老師都不收他。他母親氣起來,說:「元師遂可以不學那?經書固在,亦何必師!」她不信邪,叫他在家自己念,終於自修成為大學者。

  他三十六歲,母親死了,他把母親和父親的一顆牙埋在一起,守了三年喪後,四十一歲那年,徒步向河南出發,到襄城四周找他父親遺骨。當然找不到。但這種精神,感動了襄城的縣太爺張允中,縣太爺為他父親立了烈士祠,又在舊戰場上蓋了一座招魂塚,以安慰他。

  這時候,已是清朝康熙九年(一六七○)的冬天了,明朝崇偵皇帝已殉國二十六年了。也就是說,清朝已經統治二十六年了。對這個他所不贊成的政權,李顒始終不肯合作。

  有一次,大官人特備車馬,接他去見皇上。他不肯去,躺在床上裝病。大官人叫人抬他的床,一起出發,李顒氣得不吃飯,相持了六天,最後逼得他要拿刀自殺,大官人才算死心,放棄送他去「召見」。

  李顒七十六歲時候死去,成功的做到了他的不合作主義。

  ◇金人瑞:《唱經堂才子書》

  金人瑞(一六○七~一六六一),原名采,字若采,明朝亡後,改名人瑞,法名聖歎,江蘇吳縣人。他小時候,家裡很窮,親友也少,十歲才念書,又因為體弱多病,所以不能同小朋友們玩,就獨自一人,整天讀書。

  金人瑞從小讀書得間,常在書本中得到新義。長大後,王應奎說他「穎敏絕世,而用心虛明,魔來附之。……下筆益機辨瀾翻、常有神助」。這簡直說他的才情,是鬼使神差的)。

  徐增說:

  聖歎無我與人相,與則輒如其人:如遇酒人則曼卿轟飲,遇詩人則摩詰沉吟,遇劍客則狼公舞躍,遇棋客則鳩摩布算,遇道士則鶴氣橫天,遇釋子則蓮花繞座,遇辯士則珠玉隨風,遇靜人則木訥終日,遇老人則為之婆婆,遇孩赤則啼笑宛然也。以故稱聖歎善者各舉一端,不與聖歎交者則同聲詈之,以其人之不可方物也。

  這樣一位「穎敏絕世」的偉人,最後竟因向黑暗政府請願,以「搖動人心倡亂,殊幹國法」罪名,被處死刑。死刑執行前,他遊戲人間,從容赴難,他的灑脫曠達,真是魔附神助了。

  ◇顏元·李塨:《顏李叢書》

  顏元(一六三五~一七○四),子易直,號習齋,河北博野人。他父親是朱家養子,他也生在朱家。十五歲結婚,但為了要學仙,不肯同房。十六歲「知仙不可學,乃諧琴瑟」。十九歲朱家有訟案,他被捉進牢裡,在牢裡看書自修。出獄後做農夫、習武藝、學中醫、當教書匠,樣樣都來。由於父親失蹤,在祖母死時他代行父職,不折不扣的行了不近人情的喪禮(朱子家禮),弄出一場大病。這時別人告訴他,說他父親根本就不是朱家的人,這時他也覺悟到這種喪禮「有違性情」,因此起了反動。後來他離開朱家,回鄉歸宗,萬里尋父。五十七歲時候,南游河南,發現「人人禪子,家家虛文」;乃對程朱之學更起反動,相信「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不願做道統中的鄉願」了。

  顏元此後力反程朱的守靜與虛學,他說:「率天下入故紙中,耗盡身心氣力,做弱人病人無用人,皆晦庵(朱熹)為之也!」他努力提倡實用主義,他的偉大精神,一如墨子。

  李塨(一六五九~一七三三),字剛生,號恕谷,河北蠡縣人。他是顏元的學生,也是「顏李學派」的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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