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敖 > 要把金針度與人 | 上頁 下頁


  ◇周敦頤:《周子通書》

  周敦頤(一○一七~一七○三),字茂叔,人稱濂溪先生,湖南道縣人。他的舅父鄭向把他帶大,鄭向是宋朝大官,所以周敦頤也有官做。三十八歲那年,他為了一件冤獄同王逵爭執,他說:「殺人以媚人,吾不為也!」就辭職不幹了。

  三十歲後他繼續做官,程珦見到他,覺得他「氣貌非常人」,遂叫兩個兒子(十五歲的程顥、十四歲的程頤)拜他為師。他晚年退隱林泉,築室在廬山下的小溪旁,名濂溪書堂。

  周敦頤的主要著作是《太極圖說》。《太極圖說》脫胎于宋朝初年道士陳轉的《無極圖》,是儒道混合的作品,以道家的內衣,披上儒家的外套。再加上他的主敬理論又是佛家的法門,所以周敦頤的思想,是典型的三教混同思想。朱熹後來為周敦頤辯護,說周敦頤是純儒家的,這是朱熹自覺的或不自覺的曲解。事實上,宋朝的理學家,都是這種「三不像」的產物。周敦頤在這方面,由於朱熹的刻意加工,成了這種「三不像」的最佳人選。朱熹在《伊洛淵源錄》和《近思錄》中把周敦頤放在第一,其「理」在此。

  ◇張載:《張子全書》

  張載(一○二○~一○七七),字子厚,人稱橫渠先生。他原籍河南開封,因父親在四川做官,未能歸葬,就在陝西鳳翔落籍;成為郿縣橫渠鎮人。

  張載是宋朝進士。做過縣太爺,也做過京官。五十六歲時候,因為在太常禮院與人議禮不合,就辭職了。在回陝西的路上,就發病死了。

  張載年輕時候,曾經學習軍事,有志收復失土。他十八歲那年,去見范仲淹,范仲淹卻告訴他:「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於兵?」顯然勸他走「偃武」的路子。他此後走向「修文」,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

  在輩分上,張載是程顥、程頤的表叔,但他卻覺得自己對《周易》的研究,趕不上二程,他在講學之時,公開告訴人們:

  「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事之。」他這種氣度,頗有古印度人士的服善之道。

  張載在宋儒中,不是最聰明的,但卻是最用功的,朱熹說他「苦心力索之功深」。在「苦心力索」之下,他主張「民吾同胞,物吾與也」。這種民胞物與的心懷,比起他在理學上的許多莫名其妙來,值得我們特別欣賞。

  ◇程顥·程頤:《二程全書》

  二程是程灝和程頤,河南洛陽人。程顥(一○三二~一○八五),字伯淳,人稱明道先生,宋朝進士,一生小官做了不少。他在政治上是反對王安石的守舊分子,並且「新法之初,首為異論」的,就是他。由於先登巴士反對王安石,大大提高了他的知名度。王安石說:「公之學如上壁,言難行也。」可見這種道學家的水準,實在不怎麼樣。比他小一歲的弟弟程頤(一○三三~一一○七),字正叔,人稱伊川先生,後來被找去做宋哲宗的老師,他要求坐著講課,「以養人主尊儒重道之心」。但是當宋哲宗大了,他被趕走,以六十四歲的年紀,送到四川去編管;宋徽宗時候,甚至查禁他的著作。他只好遷居,並且停止講學。他對學生說:「尊所聞,行所知,可矣!不必及吾門也!」

  二程在性格上小異,哥哥溫和,弟弟嚴厲;在思想上大同,並沒什麼根本的歧義。《二程全書》中的語錄,大部分都不分是哥哥說的還是弟弟說的。可見大同的情況,已經難解難分。

  朱熹雖然沒見過二程,但他真的是他們的好學生。他把他們發揚光大,成為所謂正統,通吃五百年!

  ◇胡宏:《知言》

  胡宏(一一○二~一一六一),字仁仲,福建崇安人。他是名儒胡安國的兒子,是程頤學生的學生。胡安國在政治派系上和秦檜接近,因為他「頗重秦檜之大節」。但當秦檜當權的時候,胡安國家的老大胡寅、老二胡宏,都對秦檜表現了不合作主義。胡宏為反對秦檜,不肯做官,不但寫措詞嚴厲的情緒秦檜,還「優遊衡山下餘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他上書宋高宗,說廷臣「不能對揚天心」、「皆為身謀」,以致大家不努力把被金人俘虜的宋徽宗、宋欽宗接回來。但他不知道:這根本就是宋高宗自己的原案啊!——那兩位前任皇帝若回來,宋高宗自己,又怎麼做皇帝呢?

  胡宏在政見上懸格甚高,但在學說上,卻比宋朝道學家開通得多。他反對二分法「天理」與「人欲」,也反對二分法「聖人」與「眾人」,這種前進思想,難怪要遭到朱熹的大力攻擊。朱熹寫「鬍子知言疑義」,一方面從八大段攻擊胡宏,他方面又斷章取義,這種作風,正反證了胡宏學說中真的有了道學家討厭的成分。翻出《朱子大全》一對照,倒真是一件妙事。

  ◇陸九淵:《象山全集》

  陸九淵(一一三九~一一九三),字子靜,自號象山翁,人稱象山先生,江西金溪人。他的祖父好佛老,爸爸卻是個儒家禮儀的熱心推廣者。陸九淵三十四歲中進士,在家鄉講學。三十七歲時候,呂祖謙約他和朱熹會於鵝湖寺,大開辯論,「論辨所學多不合。」過了五年,朱熹請他到白鹿洞書院講學,他「講君子小人喻義利一章,聽者至有泣下」的。四十九歲以後,在象山五年,有幾千人去拜訪他。五十五歲死去。

  陸九淵在中國思想家中,有罕見的大氣魄,他沒有專書留下來,有人勸他寫書,他說:「六經注我,我注六經。」又說:「學苟知道,六經皆我注腳。」這種大氣魄,是很難能可貴的。

  他又說:「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聖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光不同也。」就憑這種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認識,他認為歷史上的聖人,只有孟子和他在精神上是相應的。他把孟子發揚光大,最後成就了「心學」。在中國思想史上,自成一獨特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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