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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黛瑪拉答道:

  「你問的全是廢話。當然不是處女。那時候,我已經不是『整個』的啦!」

  可是瑪格達琳即提出了驚人的見解:

  「不過,若是在上帝面前或在一個好丈夫的面前,他知道、瞭解一切——甚或在你自己面前——你是創破不全的呢,還是清白的呢?」

  「這樣當然是清白的。」黛瑪拉說。

  了是,瑪格達琳的結論來了:

  「我的情形正是這樣的。」

  這等』於說瑪格達琳深信她在精神上仍是道道地地的處女,儘管她整天接客、整天性交!

  讀者不要以為瑪格達琳不過是小說中的人物。我個人的一個朋友就曾在臺灣南部的一個軍中樂園裡,碰到過有著瑪格達琳類似觀念的小神女,她是客家人,那時候二十六歲。為了每月送五百塊錢給她的未婚夫,特地跑來賣身。她不覺得這樣會影響她的婚後幸福,她也不在乎別人罵她,你可說她「廉恥道喪」、說她「氣節蕩然」,說她什麼都可以,她反正說她自己是處女!她和瑪格達琳不同的是:她是為幫助未婚夫而下海;瑪格達琳卻是為獻身革命事業而上床。

  以東方精神文明自豪的中國人:請看這是何等的精神文明!這種不考慮肉體條件,純粹在精神上解脫開展的人生觀,正是「酒色財氣不礙菩提路」的精神文明,這種精神文明,比起被拉一下腕就要砍掉一隻手的文明,更來得「形而上」。所以,套一句孔夫子的話,這才正是——

  「處女遠乎哉!我欲處女,斯處女至矣!」

  論「處女膜整形」的荒謬

  寫到這裡,我們已接觸到核心的結論:

  一、女人被強姦也好、被調戲也罷、被流言所害也罷,都不必自殺或自毀;二、這不涉及羞辱的問題;三、於她的貞操,根本不發生喪失問題。

  既然這樣,我們來重看「處女膜整形」的現象,就發現很可笑了:以「處女膜整形」為號召的密醫們,他們妄想「修補」處女膜,使它「童貞回復」,目的在用一點表皮的連接手術,使被修補者能重新「落紅殷褥」或「流丹浹席」,從而滿足對方的「處女癖」,使對方在歡暢之後,浩然有「守禮謹嚴之處子也」之歎,諸君試想,這是多可笑的作偽舉動!

  這種作偽,對中國的「處女迷信家」說來,常常是要上當的。因為在過去,科學技術的運用,還嘉惠不到處女膜,許多女人為了騙老公,只好偷偷把魚縹中裝了血,放在要害,在黑暗中老公色急求試,只顧銷魂,當然不疑有「他」,於是在倉皇之間,穩穩的戴上了綠帽子。今天在臺灣的花街柳巷中,還有數不盡的逐紅老公,不惜以一兩千元以上的破身錢,買一個女孩子的初夜權,其實他買到了什麼?真正的處女的貞操是拿錢買不到的,他們買到的不是密醫手術下的傑作,就已算是狗運當頭了。

  以前我讀六百多年前的一本老書——周達觀的《真臘風土記》,裡面記柬埔寨的「陣毯」風俗,由僧道來把女孩子「去其童身」;現在我環顧六百多年後報紙上這些「複其童身」的各種廣告,我真要驚訝這個世界無奇不有,更驚訝在現代化的中國,竟還有這種醜惡的現象!但是當我把這種醜惡現象的來龍去脈做一番探源的工作以後,我就不再驚訝。我只是在心頭抑止不住一種叫喊,要我向這個社會呼籲:

  「任何不幸的女人不必再悲歎她們的不幸。如果她不能逃脫醜惡的現實,那她至少也不必有玉玷花殘的幽傷。須知同床可以異夢,恨海並不難填。在處女膜問題上,實在有發揮純粹唯心思想和高度精神文明的必要。到那時候,王陽明先生如重新活過來,他不會再說『滿街人都是聖人』了,他會改口說——『滿街人都是處女!』」

  -------------〔注一〕參看陶宗儀《輟耕錄》卷二十八《如夢令):「一人娶妻無元,袁可潛贈之《如夢令》雲:『今夜盛排筵宴,准擬尋芳一遍。春去已多時,問甚紅深紅淺?不見不見,還你一方白絹。』」白絹就是用來沾「元紅」

  的,沒有「元紅」,就要被詞客嘲笑。

  〔注二〕參看《金史》卷八十二《蕭仲恭傳》。蕭仲恭的兒子蕭珙,是禮部侍郎,一女孩子名耶律彌勒,是蕭珙的小姨子,金朝的海陵帝要把她納為妃,「使珙自汴取之,還過燕,是時仲恭為燕京留守,見彌勒身形不類處子,竊憂之曰:『上多猜疑,珙其禍及矣!』」彌勒入宮,海陵帝一試,果然大發雷霆,半夜三更就把蕭珙找來,大罵一頓,並且立刻撤職,最後還是把他殺了。

  〔注三〕方苞《高節婦傳》裡記高節婦十六歲開始守寡,守到了九十六歲,共守了七十九年、這恐怕是歷史上最高紀錄了,真可說是「守寡大王」。

  〔注四〕還有一種烈婦,根本不管兒女或公婆,自己先一死了之,戴名世《南山集》中的《李烈婦傳》.記李烈婦丈夫死後,塾師勸她「汝尚有舅姑,下有子女各一,其責皆在汝,奈何殉硜硜之節,而昧孝慈之義乎?」

  可是她根本不聽,還是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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