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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更可憐的是,當他們都在大做好夢的時候,有人出來說:

  「夢固然好,可是究竟是夢!」於是他們光火了,於是他們說,這個討厭的青年人是浮誇的、是「文化太保」。

  聽到他們這樣罵我,我笑了。我笑就拿「文化太保」四個字來說,這就是一個被「西化」了的專有名詞:「文化」二字在中國古書裡,本是相對於「武功」的一種狹義解釋〔注八〕;而「太保」兩字,本來是一種官名或師巫〔注九〕。換句話說,這兩個詞彙在現代化的潮流裡,已完全失掉它們的原始意義,「文化」已變成拉丁文cultus、德文kultur、英法文culture的意譯;「太保」已變成德國納粹Gestapo(蓋世太保)的音轉。可見在不知不覺間,在西方文化的衝擊下,小小的一兩個詞彙都要受到洗禮,我不信還有什麼高調,能擋得住那江河浩蕩的西潮!

  一九六--年七月二十五日

  《文星》第五十八期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

  〔注一〕關於「梅毒」的研究,進一步的文獻可看:

  a.Richard D.Hahn and Joseph Earle Moore,「Sypilis」in A.E.SmithandP.L.Wermer(dse.)「Modern Treatment」(New York,London,1953).

  b.Thomas Paran,「Shadow on the Land:Syphilis」(NewYork,1937).

  c.Nels A.Nelson and G.L.Crain,「syphilis,Gonorrhea andthe Public Health」(NewYork,London,1938).

  d.Evan w.Thomas,「Syphilis:Its Course and Management」with bibliography(New York,bendon,1949).

  〔注二〕日本Okamura、Noohi兩人說梅毒在一五0五年進入中國,是葡萄牙商人到東方來做買賣,經過印度時傳染上的。

  〔注三〕見《漢書》司馬相如傳,其實消渴乃今日的糖尿病。參看《醫剩》引王世懋《二酉委譚》。

  〔注四〕李白《流夜郎贈辛判官詩):「昔在長安醉花柳,五侯六貴同杯酒。」

  此詩中「花柳」乃指花街柳巷。「花柳」當病名來用始自日本人。

  〔注五〕孫思邈(唐人)《千金要方》:「治陰惡瘡,以蜜煎甘草未塗之。」又竇漢卿(宋人)《瘡瘍經驗全書》:「黴瘡由於與生疳瘡之婦人交合,薰其毒氣而生。」這些記載都充分表明了中醫那種「醫者意也」的妄斷。

  其實唐宋人此類文字只是指風癘疥瘡風等病而言,並不是梅毒。

  〔注六〕其他關於梅毒的史料,明清兩代很多。重要的有《人身圖說》,韓悉(對不起,不會打,上矛下心)的《楊梅瘡論治方》,鄂爾泰奉敕撰的《醫宗金鑒》,嘉約翰的《花柳指迷》等。

  〔注七〕《黴瘡秘錄》的作者,在他的書中「總說」裡寫道:「餘家世業醫,自高祖用和公至不佞已八世,方脈頗有秘授。獨見黴瘡(即梅毒)一症。

  往往處治無法,遂令膏梁子弟,形損骨枯,口鼻俱廢。甚則傳染妻子,喪義絕育,深可憐惜。於是遍訪專門,亦無灼見。細考經書,古未言及。究其根源,始於午會之未,起於嶺南之地。至使蔓延通國,流禍甚廣。」

  〔注八〕《說苑》「指武」:「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後加誅。」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設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遠。」束哲《補亡詩》:「文化內輯,武功外悠。」

  〔注九〕《書經》「周官」:「立大師、大傅、太保,茲唯三公。」《漢書》「百官公卿表」:「太師、大傅、太保,是為三公。」又《姚氏紀事編》:「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三月上諭:『嚴禁五聖廟,革除太保。』」

  〔後記〕這篇文章原登在《文星》五十八號(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同年十一月十二號,我同尚勤逛臺北牯嶺街的書攤,她發現一本美國海貝植(LeRoyF.HeimburgerM.D.)的《梅毒詳論》(Syphilis),是民國十三年中華醫學會發行的。書前有一章《梅毒的歷史》,其中一段話可資參考。

  有謂中國古代史上已載有梅毒之病症,在西洋史上首先發表者為香港法國領事Dabry氏,時在一千八百六十三年。氏又謂在那穌降生前二千七百三十六年之黃帝所著內經內曾引述之,但王占民醫士則謂其無據,且謂中國古代之醫學書上從無論及梅毒病之隻字者。(頁二)

  附錄 李成先生來信

  李敖先生:

  先生一向主張西化是全盤的,其間沒有選擇的餘地,准此,則梅毒也非接受不可,但,依邏輯:與梅毒全盤連在一起的,還有六0六、九一四、盤尼西林,乃至染了性病,可獲免費(國立醫院)的治療,並將由何人傳染過來向有關當局告發,俾便強制傳他也來接受治療。這類在歐洲多國行之已久的立法,也是全盤與梅毒連在一起的,先生似應強調一下,俾讀眾可窺全豹。

  同理,「太保」也全盤接受了,然而人家從教育、宗教、家庭等等方面如何苦口婆心勸化太保,這方面的措施,也是全盤屬於大保問題的,也希望先生多多研究。

  又如對於異己思想的容忍,也是全盤民主風度中的重要一環,西化論者似宜特別注意。

  至於西化可否選擇問題,自是見仁見智,一時似乎難獲結論。

  但正如先生所指出我們老祖宗善於內法外儒、夜行採納之類,現在我們的「老前輩」本領也不小:當此國破家亡的時候,他們可以選擇人家殖民地住下,享受人家的法律保護、人權保障、言論自由;然後,拿美援、辦書院、接受殖民地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一面放言高論傳統道說國史之重要,慨歎于人心之不古,「中華民族花果飄零」,一面可以納女學生做姨太太,還可以用美援送她去美國留學,這種選擇,真深得中體西用之妙呢,你能說他們不是聖之時者麼?

  西化應全盤,還是選擇,真是難說,先生以為如何?

  讀者李成十月二日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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