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敖 > 為中國思想趨向求答案 | 上頁 下頁
十六


  凡是讀過我的原文的人,都知道胡先生此處用了誣衊的手法。

  我什麼時候冒出了「梅毒主義」?我什麼時候「自稱」過我的「天堂」?胡先生是怎麼「細讀」我的文章的?這種起碼的「心智真誠」都沒有的行為是什麼「善意」?我寧願我的原文被駁倒,也不願我的原文證明胡先生是一位說謊者,因為那將使一些捧他的人兒失望,這又何苦來?至少在文化沙漠學格掃地的臺灣,胡先生還可以拿三十年代文人的招牌叫叫座。至於他說「李敖說自古以來只有我『叫座』」一節,他又沒看清我的原文。不過這次不能怪他,他要脅「青年的面子」來襯他的面子,他既「猶見此才」,我只好「憐其年老」了!

  ④胡先生舉出我用的feel一字來證明「那些英文多無必要」。這種武斷,不但犯了舉一概全的邏輯謬誤,並且不瞭解feel一字的引申用法。在較新的字典The AmericanCollege Dictionary中,feel一字有十八個精煉的意義,咱們中文的詞彙很難妥貼的這譯。我所以寫出feel,就是感於我譯的「體感」二字還不足以表達我的feel。胡先生沒弄明白,就先論斷了,未免太粗心!我請胡先生參看特納爾(Frederick J.Turn-er)的(The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美國史中的邊境》19201st.ed.1940),在第三百四十五頁中看看人家對這個字的運用,其縝密的程度豈是我們中文詞彙所能表達的?豈是胡先生認為「無必要」的?我覺得胡先生自己用的The Fallacy fpartizanship、essential、priority等字才是真正的冗詞才是元必要」的。

  ⑤胡先生又「以Ego-centric Predicament為例」,來以偏概全的證明我「全不瞭解」我所用的英文,他說我譯為「自我中心的論斷」不當,他的高論是:

  按Predicament是拉丁文,與另一希臘字源之字Cat-egory是同義語,即範疇。但在此處,用為一種理論之困難局勢之意。所以這兩英字應譯作「自我中心的難局」。

  這真是學究的板眼了!Ego-centri Predicamen所表示的問題,在近代哲學上,溯源於代嘉德(R.Descartes舊譯笛卡兒)

  所提出的The Cogito Argument在MeditationⅡ裡頭,代嘉德建立「自我」的存在。他企圖在任何思維活動中來確產「自我」

  的存在;即令懷疑的思維活動也包含在內。在這一論證中,涵蘊一個知識論的問題。這個問題,在現代哲學裡,為美國新實在論領導人物之一的柏瑞(R.B.Perry)所匯出。胡先生纏了半天,其實與我對於E.P.的用法(usage)不相干。他主張譯為「難局」,旨在炫耀他對這詞兒的一知半解,與我的用法更不相干。這都可從我用「以自我中心論斷」的上下文(context)上看出的。一個名詞意義是什麼,或多或少受到它出現的上下文的決定。沒有任何一個名詞在獨立於任何上下文的情況下,可有任何意義。這是現代語意學的常識。

  固然許許多多的名詞有它們的歷史根源可尋,但是沒有任何人有理由非把任何語言詞束縛在其歷史的線索上不可。

  日詞沿用舊義並非不可,但是若因沿用日詞舊義而妨礙到新觀念的承載,我們大有自由日瓶裝新酒。這種實例,在現代文學文獻中,真是舉不勝舉。碰到這種情形,如果少見多怪的人,拿起日酒瓶一聞,發現有異味,轉而罵人裝錯了酒,該多笑!他實在該罵他的鼻子!我在原文中用「以自我為中心論斷」,只不過是說,傳統派自以為中國文化乃世界最優美的,並且執著自己的一套價值判斷來衡量異己,尤其是衛道之士在潛意識中大感威脅的西方文化。我稱這是「以自我為中心論斷」,有何不可?當然對一些患鼻炎的人說來,我只好任他們在舊義中去打滾了!

  同樣的理由,當我看到胡先生指摘我用「大言炎炎」一詞批評他時,我真懷疑這種抱著成玄英之流的注疏的「學人」,是否能讀得懂「齊物論」?他甚至連章太炎的新注都不知道,更別提用舊詞來承載新觀念了!

  ⑥關於Egoism,我譯為「唯我論」,胡先生譯為「利己論」。

  這純粹是翻譯的問題。到目前為止,這類名詞還沒有能夠像數學物理等類科學名詞一樣的,由專家來一個名詞厘定大會,將公定的結果,頒佈一體通用。我和胡先生這兩種譯法,按說都是可通的,甚至可說各有短長。既然這樣,胡先生憑什麼強迫別人一定非用他的譯法不可?何況他說他自己「亦不免」

  「譯錯了」。他在說這話後不一會,就「譯錯了」一個名詞給我們看:他把Burlesque譯為「不勒斯克」,過了十五行,又忘了這譯法了,又譯為「布列斯克」。這就是罵我「濫用」的胡先生的作風!其實他這兩次音譯都不對,此字的發音當是(be:'〔對不起,不會打,用e代替〕lesk),胡先生所「濫用」的譯名實在不敢恭維。這種濫譯,在他的長文中到處流竄,其不準確則一。

  不客氣的說,胡先生在「音譯法」(transliteration)上的表現實在太差勁,連「傳統派」還不如,只好說是「士擔」、「仙士」、「飛林」的「廣東派」!

  ⑦胡先生說:

  又如他說:「你們的思想都逃不掉後設歷史學Metahistory的追蹤。」按今日有實證派痛駡形而上學,卻跟著希爾柏特之後高談「數而上學」,或缺爾契之後高談「邏輯後學」。如是英國柏林偶用Metahistory(可譯史而上學,或史而後學)一詞,其實此詞與「歷史哲學」、「形式的歷史哲學」、「歷史學論」、「歷史邏輯」同義。如是偶爾有一二實證派受此暗示,想建設「歷史後學」,卻說不出所以然。可以說,至今為止,並無什麼Metahistory;我並且相信,除了「實質的歷史哲學」、「形式的歷史哲學」、「史學方法論」外,永遠不會有什麼Metahistory。

  這是何等奇論!胡秋原又叫胡石明;胡石明又叫胡秋原(按胡先生字石明)。名字不同,所指(what is designated)一也!因此,如果我們承認有胡秋原,就得承認有胡石明。若一方面承認有胡石明,但同時卻堅持說:「永遠不會有什麼胡秋原!」這是何等滑稽的事!這又是何等天方夜譚式的「邏輯」!然而,胡先生卻天才的「創造」了這種「邏輯」:他一方面說「其實(metahistory)此詞與『歷史哲學』……同義。」同時又說:「永遠不會有什麼Metahistory。」只有胡秋原的天才加上胡石明的自信,才會「超越前進」出這種千古奇談!以他這個樣子的邏輯程度,怎樣能夠摸得著「希爾伯特」和「缺爾契」的影子!怎樣配教訓青年人「思考邏輯」!

  同樣的例子,如他承認pattern是思想模式,卻不承認medes of thinking是。這又犯了胡秋原不認識胡石明的毛病了。我只好引胡石明的話說:「我能憤慨?能罵什麼話嗎?

  不,我無可說了。」

  ⑧關於胡先生所謂的「歷史教育問題」,他攻擊我下面這段話:

  日本沒有孔子,可是何礙子他們的維新?韓國很少國粹,可是何礙于他們的新政?我們當年的藩屬都跑到我們前面去了。

  胡先生說:「我不知他在哪個學校學歷史,這三句話至少五個錯。」可是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他指出的三個「錯」,另外「至少」

  有兩個「錯」「是他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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