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敖 > 為中國思想趨向求答案 | 上頁 下頁 | |
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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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方面,他會說: 中國的社會,一直是農村經濟的形態。而中國的衣村經濟,則因為受了地理的限制,一直是一個匱乏的經濟(economy of scarcity)。因之這個社會,也就很自然的接受了強調「知足、安分、克己」等等價值觀念(亦即「禮」的精神)的儒家哲學。(《法律概念的形成》) 但他同時又在工業社會裡宣傳: 以生態學(ecology)的眼光來看,這一種處世哲學,不能說是完全要不得。中國在過去兩千年中,度過了許多異族統治的災難,接受了許多不同的外來的思想潮流,然而卻始終維持著一個龐大的和諧的文化系統和統一民族,這一個傳統的處世的哲學和精神,我們實在不能不承認其偉大和健壯。(《行動中的中國文化》) 這又是何等矛盾! 根據我上面的指陳,可證明徐先生實在是一位」新」的保守主義者。他處處為傳統派婉轉陳辭,又怕別人「誤會」他是傳統派。所以一當我點出他的真面目的時候,他便趕忙來更正,用「拘泥於字面的解釋」(literai interpretation,參看徐道鄰《語意學概要》頁三,一九五六友聯版)來掩藏他的「原意」。這種騎牆的態度充分顯示了他對純知識缺乏一點兒「心智真誠」。 徐先生的這類言論,何以弄得依違兩可呢?這裡含藏著一個有關治學及求真的重大問題。學問上的結論有時雖合真理,但不合一時一地若干勢力人物的情感趨向。碰到這種情形、學人怎樣辦呢?這就是考驗學人的學格高下的重要關頭。 把」心智真誠」當做第一個考慮標準的學人,在這種關頭,常常表現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偉大風範。然而,在此時此地,許多知識份子所表現的,則是「看風使舵」。因此,他們的言論,不是做權威的注腳,便是兩邊討好。難怪在此時此地,真理竟像消失在濃霧中的太陽,簡直看不清楚了! 胡秋原的學術水準與君子詞令 給徐先生診斷完了,現在讓我給胡先生看看病。 無論如何,胡先生是一位病得很「辛苦」的大病人! 我說他很「辛苦」,因為他以抱病之身,不知善自珍攝,反倒跳起來,指摘醫生有病,敦勸「李敖必須留心自己的身體」,因為「李敖君的病,可嚴重極了」! 站在百病叢生的立場,還這樣向醫生上條陳,不是太「辛苦」了嗎? 研究這病人所以不肯寧靜的原因,實在不是難事,看看他的心理狀態就知道了: 胡先生今年五十三歲,比李敖「這位年青(該是「輕」)人」 的年紀正好多一了倍。胡先生說他對文化問題的「注意和研究」,「凡四十年」。換句話說,他從十三歲就開始準備「超越前進」了!因為胡先生罵我缺少「學問的良心」,所以我不敢懷疑他說謊,我只好說他「早熟」得可怕! 胡先生「超越前進」、「凡四十年」,他認為「人生之意義,即在創造文化」。按說他該「創造」了一點「新文化」給我們示範了,可是他卻沒有。他的著作,據他自己列表,有五十七種,(據(少作收殘集)上卷。其中好像有一本《唯物史觀藝術論》神州國光版的書名,被他有意「矮小化」了!)可謂著作等身。 但他在「新文化之創造」上,在明眼人看來,顯然還陷在泥潭裡,還在用傳統派的花鼓,表演他的「擊鼓罵曹」!這就是他「人生的意義」! 我說胡先生在「罵」,胡先生也許不服。因為胡先生曾「自信…『不至於使用有辱學術二字,以及中外君子標準的詞令」。 但在他的長文章裡,我們可以看到他的「學術」與「君子標準的詞令」,諸如:「丟臉」、「故做哀鳴」、「骷髏姿態」、「不堪承教」、「庸妄」、「癡狂」、「死心眼」、「私蔽」、「更冷血的自卑狂」、「寄生者」、「豬先生」、「文明戲」、「癡人」、「文化廢人」、「敗家子」、「黑人意象」、「荒謬」、「不像樣」、「不中用」、「烏賊」、「東拉西扯」、「嘻笑怒駡」、「維辛斯基口氣」、「大謾駡家」、「罵人病」、「真正不識字」、「將雞毛當令箭」、「絕頂荒唐」、「不堪心理」、「信口開河」、「最低級」、「小軍閥」、「勢力主義」、「臭駡」…… 「這些不清潔的字樣」,就是勸人「切不可謾駡」的胡先生的「手槍走火」。如果這不辱「學術」二字,如果這就是「中外君子標準的詞令」,那我李敖一定也可以裝做學者和君子了! (最妙的,胡先生說我寫「病菌」兩個字是「謾駡」,而他卻用「毒菌」兩個字,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君子標準」?) 現在一般淺人看文章,冥冥中總拿個什麼「學術水準」與「君子詞令」來量,一發現文章中有點不合他的「學術水準」與「君子詞令」的語彙,他便立刻縮回他那滿是「價值染色名詞」 (value-tingedterms)的殼裡,再也不能認真去瞭解那篇文章的意義了!這種「因詞拒意」的自我防衛作用,除了護短以外,還會有什麼好的收穫? 有些所謂「學者」與「君子」,他們看准了這些淺人的口味,所以寫起文章來,必不「輕薄」、必不「諷刺」、必「嚴正」必「學術化」、必「君子風度」……文章印出來,滿紙「憂國憂民」、「義正詞嚴」,於是頑夫廉焉,懦夫有立志焉,淺人乃謂之「學者…『君子」焉! 其實這種文章,只是披著「學術」的外套,裡面的蕪雜與老調很少純知識和新知識可言;至於用字之委瑣,遺詞之窩囊,施之於高等考試則可,施之于掃蕩偽君子則萬萬不能!但在咱們「泛道德主義」的社會裡,淺人們卻說這種文章是「學術討論」! 我從來不敢說我的文章是「學術性」的,我也從來不敢說我講的是「中外君子標準的詞令」。我寫文章目的之一是想告訴人們:那些有赫赫之名的「學術與政治之間」的人物,和他們那些一洋洋就數萬言的大文章,似乎也非學術性和君子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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