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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露紀(3)


  現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絲襪的工業,早越蠶絲業而上之,吸引人的程度,自亦在十八世紀之上。現在流行的是二會一一件頭的褲襪,固然不錯,但卻失掉了用吊襪帶的趣味。用吊襪帶時代的女人,她們在內褲與絲襪之間,就是吊襪帶發生作用那一段,大腿是裸露的。冬夜時分,與美女夜遊,坐在車上,伸手去摸那一段大腿,雖約翰複生,亦將別著福音,以告來者。「深情那比舊時濃」,今不如昔,吾於絲襪見之。

  文中指的,就是她的大腿。她大腿有絲襪時令我神往,絲襪脫下來時令我魂銷,美腿當前,人生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看的呢?一七八0年,佛蘭克林在法國做大使,在跟法國名女人上床之餘,寫過一篇《美腿與醜腿》(The Hand some and De——for med leg)的文字,大意說:世上有兩種人,他們的健康、財富和生活上各種享受大致相同,結果卻一種人是幸福的,另一種人卻得不到幸福。這兩種人對物、對人和對事的觀點不同,對他們心靈上的影響,也就因此不同,苦樂之分,也就在此。我始終相信,涉及美醜範圍,人的一生,可以只見,『美腿,,而對「醜腿」避而不見;但涉及真偽善惡範圍,我們卻不能逃避。我們不能崇真而不去偽、不能揚善而又隱惡,但對,『美,,上面的「美腿」而言,則除了快樂的親近,無複其他……(略-編者 狗屎編者——文嶺)《水濟傳》王婆講討女人喜歡的男人要有五條件,就是「潘、驢、鄧、小、閑」,「潘」是要像潘安那樣漂亮,「驢」是要像驢那樣有大雞巴,「鄧」是要像鄧通那樣有錢,「小」是要細心體貼,「閑」是要有時間。五條件之說,既真且謔。我對跟我上床的女人,也有五條件,就是。『瘦、高、白、秀、幼」,「瘦」不是皮包骨,而是skinny,該譯「瘦不露骨」,我在床上絕對忍受不了胖,同理類推,我也不欣賞大奶的女人,大奶總給人笨笨的感覺,美國近年來流行大奶,PLAYBOY等雜誌上所見多此類健婦,令人胃口倒盡。至於中國女人,爭取自由,自手臉而外,胳膊和腿總算也有出頭天了。但是,女人總是不知足的,她們「天生麗質難自棄」,不但難自棄,還想公諸同好,於是露奶一事,便終不免耳!在這露奶的先驅者裡,「諮爾女士,為奶前鋒」之尤,就是陸小芬。陸小芬之露奶也,並不直接去露,而露得極有技巧。例如,在《看海的日子》電影裡,據說以少婦當眾哺兒姿態,名正言順的露了一部分。當國民黨新聞局嚴加查禁陸小芬的乳房時候,影片公司老闆揭了底,說電影中的乳房是替身之奶,並非陸小芬之奶,你們新聞局查禁彼奶非此奶,報告大官人,你們弄錯了!雖然如此,新聞局卻不管那麼多,反正「有奶就是『陸』」,他們是不認錯的,還是直撲此奶、徑行登「陸」,予以查禁。不過,自陸小芬以後,寫真集蜂起,新聞局禁不勝禁,於是眾奶畢出、群奶盡現,但十九皆不佳,不是不夠看,而是太夠看了——太大了。至於以「波霸」號稱者,更是要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殊矚非是,我是絕對反對的。我不喜歡大奶女人,也不喜歡大屁股女人。我認為喜歡大屁股的人是野蠻的。非洲女人由於骨盤稍小,進而對大屁股歆羨,乃至進化到屁股上有儲存脂肪隆起,叫做「尻腫」(steatopygia)。「尻腫」者,醫學上別譯「女臀過肥症」者也。散居在南非沙漠地區的佈施曼人(Bushman)和蓄養牛只的哈騰脫人(Hottentot),身高不滿五尺,個個卻屁股翹得可凶。隨著文明的進步和審美標準的演變,「尻腫」式的大屁股、乃至過大的屁股,理應不再流行,希臘愛神塑像中的美女身段,今天看來,總未免昔其過肥;中國仕女繪畫中的美女造型,今天看來,也未免嫌其稍胖也……(略—編者狗屎編者——文嶺)這可愛的上海籍的年輕女人,雖不「瘦不露骨」,但肉得…勻稱、乳房、屁股也都如此白白的露在我眼前,令我喜歡,可說是我雅好「瘦不露骨」女人的一個例外。她跟我「私通」,地點在安東街二三一號我租的三樓,三樓在王尚勤赴美後,到我搬出,其間只上床了這一個女人,並且只此一次。她讓我充分佔有了她、滿足了她和我,當我從她裸體上起來,我發現她滿眼淚水。她走的時候,留了一張照片送我,暗示從此永別,那是一九六四年春天的事,我二十九歲。

  我跟這位上海籍的年輕女人「私通」,是我生平與有夫之婦兩次「私通」的一次,這種「姦夫」身份,我只做過兩次,並且只有兩次。最重要的一點是,兩次物件的丈夫我都不認識,以我的道德標準,我不會跟朋友的老婆有任何不夠朋友的事,這也就是柏楊栽誣我與他大大有染而令我憤怒的原因,因為絕無此事!你柏楊自己要做王八,隨你的便,但亂認「姦夫」卻不可以,尤其認到無辜者你的恩人頭上,更不可以。

  但是,如果「私通」物件的丈夫我根本不認識,我就沒有任何道德上的故障。此外,還有一個假設性的條件、就是物件的丈夫我固然不認識,但「私通」如果有利用權勢傷害別人或影響公眾利益之處,我也不會做。法國哲人盧梭、美國哲人佛蘭克林、英國哲人羅素,都是有名的風流人物,但他們只見高情雅致,不見緋聞醜聞,為什麼?就為的是他們並沒利用權勢傷害別人或影響公眾權益,他們從不會付什麼「遮羞費」,因為女人以和他們上床為榮,兩情相悅、自由戀愛,又何羞之有?所以,這種身份的當事人,他們上床下床的行為,都是「個人行為」都是「私人行為」。但是,涉及利用權勢傷害別人或影響公眾權益,則就不然。齊莊公「私通」通出政變;蔣經國「私通」通出孽種……政治人物大權在握,牽一屬而動全身,這種當事人的身份,「私通」可就不那麼簡單了。大權在握的人,不把屬嚴加管束,輕則以公帤付遮羞、奉公產以贈一人;重則串連起生殖器關係的王朝,天下不歸於智囊而歸於腎囊,則也就離敗亡不遠。當然他們的敗亡不足惜,但是百姓何辜,受了他們大頭之害以後,何能再受他們小頭之害?所以,揭發他們「個人行為」、「私人行為」的障眼法,挖出絆聞醜聞,也是我義不容辭的事。要知凡屬可受公評的事,就絕非「個人行為」或「私人行為」,不要給他們騙了。我個人慶倖自己一生非此等政治人物,所以但然「進出」別人老婆,亦一快也!

  這時正值我在《文星》發動扒糞運動——扒高等教育的糞。其中輔仁大學黑暗部分,由孫智燊、孟絕子主共事。孫智燊與我台大同屆,他是外文系出身的,為人神經、說話痛快,有一天跟我說:「李敖,你研究娼妓這種社會問題,不要老是紙上談兵了,我帶你去親自考察考察,走,我帶你去江山樓、寶鬥裡。」我說:「對娼妓問題,我一直采紙上談兵的研究方法,我做預官八期排長,考察過好多好多妓院,可是從來沒上過床。我第一次跟妓女發生關係還是我退伍回來在『四席小屋』時代,那次跟李善培、黎鴻飛一起去的。」孫智桑說:「我說考察,不是去打炮,你打炮過,可是我帶你去『吹喇叭』,你被吹過嗎?」我說:「女朋友給吹過,可是她們的技術不夠專業,吹不出來。」孫智燊說:「我帶你去,有一家有個女孩子,長得像張麗珍,吹起來功夫一流。你沒有這種經驗,還談什麼娼妓問題,走,我帶你去!」我被他說動了,又好奇,決定一試。到了那家妓院,一進門,坐了幾個妓女在等客人,其中我一眼就看到那「像張麗珍」的女孩子,真是標緻得很。孫智燊到她身邊說了一句活,她點點頭,就請我到一間小房……(略——編者 狗屎編者,刪你個雞巴——文嶺)事畢以後,我望著她冷清的表情,內心實感不安,並且不無罪惡感,我另送了一點小費給她,就出來了。這是我一生中惟一一次讓人訴之以吹,並且那樣成效非凡的一吹,後來又是給女朋友做「品蕭級」的處理了。「品蕭」和「吹蕭」是不同的層級,專業畢竟是專業,「良家婦女」是不能跟專業比的。

  我在一九六四年五月一日改租水源路十九號之八「水源大樓」三樓,在「君子行」買東西時,認識了「H」,人或以為胡茵夢是李敖的女人中最漂亮的,非也,「H」才是最漂亮的。我初次見她是在台大校園,她坐三輪車跟未婚夫(?)路過,我看到她,心想怎麼會有這樣漂亮的女人!誰想到三四年後,這漂亮女人竟跟我上了床!一九六四年八月到十月間,我有部分情書給她,可見兩人關係:

  親愛的「H」:

  什麼時候來看我?我讓你看看什麼是真的男人。

  別以為你碰到或踢開的那些男人是男人,他們全不是,他們只不過是「雄性的動物」而已。

  你沒有見到過真的男人,你只見到許許多多的「雄性的動物」,而你以為那些「雄性的動物」就是男人。

  好可憐的漂亮女人!

  我要修正你二十多年來對「男人」的定義,我看到你跟那些假的男人在一起時,我好難受。

  為什麼十足的女人不碰到百分之百的男人?我要徹底追究這個答案。我要從你身蔔得到這個答案。

  不要笑我很自負、很神氣,你碰到我,你會失敗的。

               敖 一九六四八、四

  親愛的「N」:

  等你的電話,好像是一個漂流荒島上的水手,在等救生船。一一那樣的殷切,又那樣的渺茫。

  但是等到了又如何?那可能是一條「賊船」,而你是「女海盜」。

  我要被折磨,被罰在船上做苦工。

  我會嘴裡喊著「親愛的H」,而心裡罵著「該死的海盜」。

  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女人為什麼要折磨男人?

  生命是這麼短,短得整天尋歡作樂都來不及,秉燭夜遊都不夠用,為什麼還浪費生命來勾心鬥角?浪費時間去Play a trick on onc?

  ……(略——編者 狗屎編者又略了——文嶺)

  窗外刮著颱風,我好寂寞。

             敖 一九六四、九、九。醒來以後。

  親愛的「N」:

  昨天晚上送你回來,吃了兩粒Doriden,勉強睡了四個鐘頭。今早四點鐘就醒,一直工作,現在快十點了。

  今天早上下雨,天氣陰沉得好淒涼。我好想你,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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