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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六

  老陳是給亞德送一封香港的來信,發現他病了。老陳很納悶,他昨天送開水來時,姚先生就這麼躺在床上,怎麼到今天晚上了,還是這麼躺著呢?他拿了航空信封,走到床前去,輕輕的叫:「姚主任!姚主任!」

  亞德沒醒過來,只是又似答應,又似呻吟的哼哼了兩聲。老陳覺得不對碴兒,又叫:「姚主任!您的信。」這回他試探著聲音大了些。

  沒有回答,沒有動態,老陳不由得再向前探著身子看,才發現亞德滿臉通紅,眼睛糊著一層眼屎,氣色完全不對了。老陳嚇了一跳,大膽的又摸摸亞德的頭,滾燙的。他不懂得是怎麼回事,有些無措,便把航空信扔在桌上,返身出去。他是想去找哪位先生告訴一聲,但是宿舍的人走空了。哦!今天是週末,他才想起來,連大師傅老劉都沒了影兒,一棟宿舍裡,只剩下他和這位病人了。

  怎麼辦呢?老陳焦急的想辦法,總算被他想起來了,巴文搬走時曾給他留下了電話號碼,是說如果有他的信件就打這個號碼找他來。

  老陳找出電話號碼來,便到隔壁的一家公司裡借打電話,電話是女人來接的,他說要找巴文,對方說:

  「我是巴太太,巴先生沒在家,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他結結巴巴的告訴巴太太說,姚主任生病了,請巴文過來一趟,宿舍沒人做主。巴太太聽了嚇一跳,連忙問是什麼病。老陳詞不達意的說:

  「我也不知道,臉色很不好,不說話了。」

  巴太太聽了急了,連忙說:「我去找巴先生。」

  老陳掛上電話回到宿舍來,又到亞德的屋裡去,他聽亞德在喊他,連忙到床前去,卻又不是,只是病人在發囈語,他彷佛聽亞德說:

  「眼睛!眼睛!」

  也許因為眼睛糊上眼屎睜不開,所以喊眼睛?老陳趕快又去擰了一個濕手巾來,敷在亞德的眼睛上,替他擦抹,亞德卻又像不知道一樣,不發囈語,昏昏的睡著。

  看亞德安靜下來,老陳才放下蚊帳,把被子掖好,走出屋子。他等待著有一個人回來,那怕是老劉,也是好的,免得他一個人沒主意。

  老陳便在亞德的屋外和大門間一趟走來,一趟走去,果然盼到有人叫門了,打開來看,是巴文!老陳高興極了,這正是他最盼切的了。

  巴文進來一邊問老陳,姚主任怎麼樣了,一邊往裡走,老陳述說的話,巴文根本也沒聽見。

  到了亞德的屋裡,巴文掀開蚊帳,又是摸摸亞德的前額和喊著:「姚主秘!姚主秘!」

  亞德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嘴裡喃喃的,巴文還直問:

  「您說什麼?您說什麼!」

  其實亞德根本是熱度太高熱昏了,巴文見問不出道理來,便對老陳說:「我去打電話請醫生。」

  週末找醫生也是不容易的,很巧的,巴文打了一圈子電話,也是請的公司的特約醫生。

  巴文打完電話回來,一進來,老陳就報告說:

  「您聽姚主任又喊眼睛!眼睛!」

  巴文仔細的聽,果然亞德半睜開眼,看著床邊站著的人,卻伸出手喊:

  「安靜,安靜,來吧!」

  巴文皺著眉對老陳說:

  「他不是喊眼睛,他是喊安靜呢!」

  「是嘛!喊眼睛嘛!」陳手指著眼睛,嘴裡可是說的「安靜」,原來老陳的家鄉話「眼睛」是念成「安靜」的。

  巴文自言自語的說:「不是,他是在叫誰。」

  叫誰呢?安靜?眼睛?嚴精?安慶?巴文怎麼也聯想不起這兩個字的轉音。

  忽然亞德又冒出了一句:

  「心心!小心點兒!別……別……」

  巴文還是納悶,正好這時張醫生來了。手腳俐落的醫生,見了病人不多說話,儘管你在旁邊陳述,他也是只顧聽診、看舌頭、試溫度、量脈搏,好像他胸有成竹,你說的全是多餘之話。張醫生聽診完畢之後,才抬起頭來對巴文說:

  「那晚他帶小孩子來看病,我就發現他氣色不太好呢!」

  「小孩子?」巴文奇怪的問。

  「他帶了一位太太和小孩子來看病的呀!」

  「嗯?——」巴文說,「張醫生,你認錯了吧?這是姚主任。」

  「我還不知道是你們的姚主任!」張醫生以長輩的口氣說,「我認識他十年了。」

  「可是他沒有太太和孩子。」巴文說。

  「可是他就是帶了太太和孩子的!」張醫生堅決的說。

  「噢!」巴文恍然大悟,輕喊著:「怪不得,敢情是老唐的小孩子,是位年輕的太太嗎?」

  「不但年輕而且漂亮!」張醫生也很會開玩笑。

  「那是我們一位同學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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