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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亞德又昏昏沉沉不知時刻的睡到四圍黑暗下來,街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了,他才恍然的想起,他現在應當是得了流行性感冒了,他應當早想起來叫老陳給他買些藥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不知道幾點鐘了?也好像睡了一整天,精神好了些,口渴,想起來喝水,才發現自己幾乎是和衣倒在床上的,怪不得睡得這樣不對勁,怪夢連連!

  可是這時他聽見外面有了什麼人的聲音,很奇怪,向他的房間的方向走來,是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屋門被敲了:

  「姚先生!姚先生!」是女人的聲音,也有男人的聲音。

  他趕快打開了門,站在屋門口的,竟是心心家的小女工,慌張的說:

  「姚先生,我們太太請你去一趟。」

  「什麼事?」她的慌張,也使他吃驚了。

  「心心發燒很高,叫也不答應……」小女工哭了。

  「是嗎?」亞德也慌了,但他還是勸慰小女工,「不要著急,我來。」

  他來不及整理,就穿了上衣隨著小女工走了,又從抽屜裡抓了一把鈔票。

  他走著,頭有些昏,好像太猛了,頭腦還沒清醒過來。走了幾步,他才又問:

  「心心怎麼了?」他昨天一天沒看見心心,好像別離了很久,不知心心的近況。

  小女工斷續的說,前天太太晚上回來,心心還好好的,昨天和今天,兩天都沒有咳嗽,怎麼反倒病了呢!晚上心心睡下了,媽媽摸摸頭,只說好像又有些熱的樣子,但是剛才太太忽然叫她看,可不是嗎,叫也不答應了,心心的喉嚨好像有痰,出不來,太太急死了。

  到了心心家,亞德連忙進去,心心正被抱在媽媽的懷裡,媽媽看見亞德來,好像見了救星,她皺著眉頭焦急的說:

  「怎麼辦啊!她怎麼啦?」

  然而亞德也對孩子的事沒有經驗,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去找醫生,但是媽媽說:

  「恐怕太晚了,臺灣的醫生,晚上是叫不開門的,除了外科醫院,他們連電話都不裝。」

  「讓我來想,」亞德還站不穩,頭也發暈,思索都顯得吃力,好像思想不能集中,但他終於想起來了,和公家的特約醫生比較熟,這家醫生的門,就憑他,大概可以叫開的。

  他們匆忙的把心心厚厚的包起來,小女工去喊車子,車子來了,他又看見媽媽只顧孩子,自己也沒加件衣服,於是他自動的從牆壁上的掛勾上取下一件外衣。他站在她的身後,她這樣矮小、嬌弱,他為她披好衣服,不由得撫著她的兩肩頭說:

  「不要著急。」

  他是出於誠意的,他只感覺到她需要受到保護。

  上了三輪車,他們兩個人緊擁著懷中的孩子。他在想,如果公司醫生的門也叫不開的話,該怎麼辦呢?這是他的責任了。可以的,他可以用力的叫門,並且喊:「張醫生,是我!是姚亞德!請開開門。」

  到了以後,很幸運的,門很容易的被叫開了,張醫生也熱心的從睡眠被叫起來。

  醫生到底是醫生,手腳是快速而俐落的,馬上,一面聽診翻看著孩子的各方面,一面聽母親的述說,他斷定是急性肺炎,出疹子以後不小心就容易併發的病症。

  心心媽媽急壞了,哀求著醫生,問他要緊不要緊,因為「急性」兩個字在西醫的病症裡,一加上,就怪讓人害怕的。

  但是普天下的醫生有一個同樣的習慣,他常常不答覆患者的問題,你問一百聲他也不答覆,好像沒聽見一樣,他只管在他那病歷紙上寫著看不懂的德文,然後護士就彷佛自然的知道該拿什麼針來注射。病人是沒有辦法的,因為醫生正在努力的做挽救生命的工作,他只動手,不開口,問什麼也不肯說的。但是女人們也奇怪,沒有再比女人更愛向醫生發問的了。不夠常識的問題,不信任的問題,當然這都是發自她們焦急而無可依賴的心情。尤其像今天晚上,她是一個多麼無可依賴的小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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