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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天,為什麼一些人會對一些往事選擇忘懷?因為思憶起來,心立即往下沉。

  我忽然記起初出道時那姓陳的急色鬼,趁電影院一關上燈,手就伸過來捉住了我的。

  現今還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

  電影院的堂燈,剛好調暗下來。

  我禁不住心上抽動一下。

  還用眼望一望身旁的鐘致生。

  完全沒想到會四日交投。

  彼此卻有一份意想不到的尷尬,慌忙把視線放回銀幕上去。

  心上仍有輕微的卜蔔亂跳。

  為什麼呢?是刻意的安排,抑或偶然的巧合?

  章德鑒從陸羽茶室的爽約,至今天晚上的不見人影,會不會是另有乾坤?

  我拿手摸摸臉頰,微燙。

  這感覺並不難受,就由著它算了。

  並不全神集中看這出電影,尤其是偶然望向那身旁的胖女人,看著她從開場到收場,都呼呼入睡,我的心更多牽動。

  天下間會有這種忠實影迷?未免令人難以置信!

  散場後,鐘致生陪著我走離戲院,在街角叫了一部計程車。

  很自然的,他跟我一起坐了上去。

  坐到車廂去後,二人都無話。

  氣氛因莫名的沉寂而顯得額外尷尬。

  我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句說話擠出口來:「謝謝你相送。我們其實住得真不近!」

  原本是意欲表達誠懇謝意的,沒想到竟令鐘致生刹時紅了臉,益添彼此的難為情。

  那一段車程長如一個世紀,難受得要命!

  到了家門,我正擬下車,鐘致生說:「我可以問你要個家裡的電話號碼嗎?」

  我遲疑了那麼幾秒鐘,他就訥訥地說:「想跟你做個公事以外的朋友,可以嗎?」

  我點點頭,把電話號碼寫在一張白紙上,遞了給他。

  鐘致生臉上綻出的笑容很暖和,教人看得舒服。我這才稍稍看清楚他的長相,不俊不醜,平庸普通,如此而已。

  不知多少人說過,平庸的人是有福的。

  真不明白這是番什麼道理?

  人人都竭力表揚平凡,讚美平凡,可是,人人對於不凡又趨之若鶩,拼了命都要表現超凡!

  就等於不斷抬舉安貧樂道的情操,又瘋狗似的希望旦夕發跡,富甲一方。

  為什麼人要如此的自欺欺人?

  睡在床上,一直的輾轉反側,為鐘致生那張並不超凡脫俗的臉而傷透腦筋!

  有這個必要麼?

  有的。如果有一天他打電話來約會呢?我是否答應了?

  也許可以答應的,緊張些什麼呢?誰不在今天有不同的約會。怕為數達千萬次,才定奪花落誰家不遲。

  連婚前性行為都已普遍被接納的今天,我還如此緊張,是否過分了?

  而且,我又是什麼身份的一個人呢?極其量只不過是稍具姿色,比一般中環寫字樓女生的平均分高一點點罷了。要說到學歷,名作家亦舒經常慨歎大學生一毫子一打,不是沒有道理的。再論家勢與社會地位,連自己都差點兒嗤之以鼻。

  反觀這姓鐘的,除了平凡的一張臉外,其餘的條件都似稍稍在我之上,最低限度事業有點可觀成績,這對男人很重要,處處提升了他的身份。

  人家不來嫌我,我倒思前想後,怕吃了虧似。真是!

  然而,我的確大方不來,因為我覺得不自在。

  誰個少女的情懷不是詩。縱使沒有驚鴻一瞥的心如鹿撞,總應該在相識之後有種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才像點樣吧?

  除了心上那份為著陌生而微微存著的尷尬外,我真的沒有享受過異性對我表示好感的刺激與興奮呢。

  人生戰場上,對所有私情與公事之處理,大概都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此念一生,神經才稍稍鬆弛,頹然入睡。

  母親每個星期天的節日,都是五十年不變。

  晨早到菜市場去買滿瓜菜肉食,回家就躲在廚房裡忙那一陣子,把午膳晚飯的菜肴都預備好了,就大開中門,迎接那三位慣性的麻將搭子,一屁股坐下來,不由分說就戰至半夜三更而後巳。

  這種在麻將臺上表現的永不言倦、再接再厲的奮鬥精神,如果發揮到其他工作上頭,怕人人的事業都會燦爛輝煌,一日千里了!

  我假日的最高享受就是元龍高臥,就算轉醒過來,也直賴在床上,肆意地把時光虛耗在百無聊賴、胡思亂想之上,心頭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奢侈享受感覺,相當受用!

  一星期有六天都受那鬧鐘的窩囊氣,準時准候把你催醒,真真為之氣結。

  除了賴床,就是看書。書中縱無黃金屋,亦無顏如玉,但肯定有良朋知己。看一本好書,像交了一個談得來的朋友,每讀到精彩之句,我是轟然狂笑,或是拍案叫絕。這種心靈上的溝通共鳴,正正是朋友可貴之處。

  這天又翻亦舒的著作,有這麼一段:「現今的男人好怪,有鬍子的像賊,下巴禿禿的像太監!成什麼世界了!」

  我管自在床上笑得手舞足蹈,簡直喘不過氣來。

  想這是個自動變性的時代了,在社會上幹活一段日子後,男變女,女變男,後者的情況較前者更顯著,更不能避免。

  女性在謀求獨立的過程之中,究竟要付出多少,不足為外人道。眼前的成例怕是屢見不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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