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八五


  葉帆之所以要獨立,是一種發洩怨恨甚或有報復意識的一番行動。

  她要脫離貝欣的影子,不再依靠她一丁點而活下去。

  貝欣焦慮與痛心的是她和葉帆的距離已日甚一日。

  貝欣覺得她是被冤枉的。

  命定的緣分也沒有眷顧著貝欣,反而要她獨力背負這沉重的十字架。

  再說,貝欣心裡想,要她承擔罪名不要緊,只要葉帆能健康快樂地成人長進下去便成。

  健康的不只是身體,更重要的是心智。

  快樂的也不只是精神,基礎應建在正確的人生觀念之上。

  她如許千辛萬苦地把葉帆從一個生不如死的階段搶救過來,她不甘心就此功虧一簣。

  更令她心如刀割的是,自從婚禮之後,葉帆對文子洋的行蹤,隻字不提,不聞不問,視他如芸芸參加婚宴的嘉賓中一員,筵席散了就是散了,不一定有來往。這個決定其實是叫貝欣心痛欲絕、肝腸寸斷的。

  她都忍住了。

  為的是要活下去,且是好好地活下去。

  那就不能讓一切有可能演變成生活病毒的細菌滋長。

  她對文子洋的感情一旦被縱容,貝欣知道其破壞力是銳不可當的。

  只要一個不留神,稍微鬆懈,貝欣知道自己就會不顧一切地飛奔到文子洋的懷抱裡,讓他攜著自己的手遠去。

  貝欣拼命地工作,雷厲地兼顧發展貝氏與高氏的業務,讓自己每晚睡到床上去時,疲累得連夢都不可能有,這才安全。

  否則,夢裡若是見著青蔥草原一片,文子洋軒昂地站在草原上向她揮手的話,她在驀然驚醒之後,感動且眷戀夢中的執手雙牽,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這幾年來,嚴厲的自我約束,是一個極度艱辛痛苦的心路歷程,貝欣都未曾埋怨過半句。

  現今不公平到要她負起一手摧毀葉帆心智精神健康成長的後果,她實在忍受不住了。

  可是,她的反常表現,非但沒有得到章翠屏的同情,且有了一重她們祖孫之間從未有過的誤解。

  章翠屏認真地對貝欣說:「欣兒,為富不仁,比貧而當娼更可恥。或者我今日說這些話是誇張了一點點,但我有責任提點你,不要因為你有了門第財產,就以為有了天下間的一切,可以有資格運籌帷喔,呼風喚雨,就能主宰別人。權力與地位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就是讓你滋生一種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霸者心態,總有一日你會在這種心態的滋擾之下滅亡。

  「所以,欣兒,別以為你曾是葉帆的救命恩人,你現今又有財有勢,你就對葉帆有種佔有欲。她還是應該是她自己的,有她的獨立思想與自由,我相信她會發展成長得很好,可能比你更好。」

  貝欣激動地擁抱著章翠屏。

  她幾乎要哭著叫出聲來道:「奶奶,奶奶,情況不是這樣的,好冤枉呀!」

  當然,在千鈞一髮之際,她改口道:「奶奶,奶奶,你教誨的是,我會謹記。」

  當章翠屏隨高駿夫婦搬進山頂豪華住宅去時,葉帆是興高采烈地忙著替章翠屏佈置好她的睡房,然後還抱著章 翠屏的腰,親昵地說:「我的好太婆,我一有空就來探望你。」

  章翠屏用手敲葉帆的頭,道:「等你有空才來看太婆的話,等於望穿秋水,你快要在商場上搏殺到六親不認了。」

  「你放心,凡是對自己重要的事,就必有空去做;對自己重要的人,就必有空去見。太婆,你對我而言是重要的。」

  章翠屏道:「你逗得我呀,開心透了。」

  「那就好。」

  章翠屏握住了葉帆的手,問:「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沒有?」

  葉帆一聽,再看章翠屏的神色,自明所指,於是仍硬裝著俏皮,道:「沒有呀,怎麼還會有比太婆更重要的人了。」

  「你別油嘴,我是認真的。」

  「我跟你一樣,也是認真的。」

  「你騙我年紀大,記性不好了。欣兒結婚的那天,你不是攜了一位醫生來給我介紹,還告訴我,他是特別從美國趕回來看你的。你當時那副甜膩膩的表情,讓再深度數的老花眼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人呢,回了美國去嗎?」

  葉帆自知無所遁形,也趁機在章翠屏跟前說一兩句心裡話,好發洩一下。

  「不,他沒有回美國去,他在這兒的特為美國人服務的醫院工作,同時考取本城的行醫執照。」

  「當然是這樣子安排才好,別是重利輕分離。」

  葉帆立即阻止章翠屏說下去,她道:「太婆,我們不可能進一步發展下去,你別寄予什麼期望。」

  「為什麼呢?」這回是章翠屏緊張起來了:「太婆閱人甚多,我看那醫生是頂敦厚的人,別錯過難得的人選。」

  「是人家選不上我,他另外心上有人。」

  葉帆終於把話說清楚了,當場籲一口氣,整個人有種舒暢的感覺。

  「你不是說他專程為你而到香港來?」

  「是的,來了,就在本城重逢了他的舊情人。」

  「他打算跟他那舊情人結婚?」章翠屏急問。

  「沒有,他並沒有這個打算,最低限度目前或短期內都不會有,以後就很難說了,他給我的印象是他會衝破重重障礙去爭取一個美滿成果。」

  章翠屏一拍大腿,蹺起大拇指來就贊:「這男人真是有志氣,是要這樣子立定志向披荊斬棘才好。我告訴你,小帆,他有他努力,你有你努力,逐鹿中原,看到頭來鹿死誰手。」

  「什麼,太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還不明白嗎?既是都末蓋棺定論的事,你就放棄,太可惜了。我鼓勵你跟他的舊情人鬥一鬥,只要哪一方面都比她出色、比她強、比她好,就會把你愛的人搶回來。」

  葉帆定睛看著這位精神奕奕、身經百戰的老人家。

  「小帆,我說的是真心話。這年頭,誰強就是誰勝,最後的一笑在誰身上,怎麼能一早就論定?你就看貝家的變幻,看太婆本身的變易,就知道世情難料,有一半以上的成果在乎本身的奮鬥。如果我當年認定大勢已去,不掙扎求存,今日欣兒哪能當回名正言順的貝氏第四代繼承人。所以,小帆,只要強化自己,不要放棄。」

  「我不會贏她的,我是個殘疾人。」

  「對,我差點忘了這一點,那就更加對你有利了。」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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