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一四


  「暫時是的,或者過一陣子,又要出問題了。」

  事情是透著蹊蹺的,伍玉荷明知如此,也無奈其何,安慰的話可能是白說,但也要說吧!

  貝元的憂慮不是空穴來風,果然在幾個月之後,就再收不到章翠屏的信了。

  「亂世失散的人何其多,當然不只我一個。」貝元燃點著香煙,不住地啜吸著,幫助他鎮定神經。

  伍玉荷輕歎一口氣,道:「如果貝桐伯伯不是在前幾年去世了,以便多一戶人家可調查到翠屏的消息。」

  這麼一說,伍玉荷就想起:「貝元,為什麼不給貝政或者你細姐寫封信?」

  貝元歎口氣:「自從父親過世之後,他們就跟我斷絕來往了。」

  「翠屏到香港去後不曾跟他們碰個面嗎?」

  貝元搖頭:「怎麼會。連我都不往來,地址又變更了,我給他們的信都打回頭,明顯是細姐不願意跟我再有什麼相干了。」

  伍玉荷慨歎:「一個家裡頭有多過一個女主子,就總是多事。你家跟我家都是如此。」

  這麼一說,伍玉荷就想起了,問:「貝元,你還跟晉隆洋行的人來往嗎?」

  「為什麼這樣問?」

  「他們一定會知道你岳父的消息,都是做英資大洋行的代理生意,一個圈子內能有多大呢。就如要查廣州上下九的絲綢行,一問我家老爺,就全部如數家珍地能背誦出來。能找到他們就成了。」

  伍玉荷不是說得不對,但大陸解放後,晉隆洋行也就解體了。

  英國煙草公司在中國的業務當然經營不下去,在社會主義體制下,已經改由國家統籌全國的香煙生意,不論是國產香煙抑或進口的舶來煙,都如是。

  貝元早已經被分配到國營單位內做些文書工作,跟晉隆洋行的人早就失去了聯絡。

  日子就在茫無頭緒的等待之中過去。

  連伍玉荷最近跟貝元見面時,都覺得他衰老了、憔悴了。

  伍玉荷的心在隱隱作痛,怎麼時代的變遷,家庭的不測,會令一個剛強的男人萎靡如斯?

  這天,貝元帶著貝清來到伍玉荷家,他視到伍玉荷家來是一項最令他暢快的娛樂。尤其是目睹彩如一見貝清,就牽著他的手那副小心呵護的情景,他心裡就不期然地有著一份踏實和安慰。

  彩如是越來越像個小小的大姑娘了,連舉動都多少帶著母親的韻味。見了貝清,一把拖著他就說:「小弟,來,我給你看看今兒個晚上,我們燒了什麼菜。」

  貝清忽然甩掉彩如的手,嘟著嘴不說話。

  「怎麼呢?生誰的氣了?」

  「你!」貝清說。

  「我?」

  「對。我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弟,我不是你的小弟。」

  「可是,你比我小一歲呀,不是嗎?是該由我來照顧你。」

  「不。」貝清挺一挺胸膛:「這世界沒有女的拖著男的手,只可以男的帶著女的走。」

  彩如撲哧一聲就笑出來了。

  「有什麼好笑的?」

  「笑你呀!小小年紀就要當個大男人,當不成就生人家的氣,告訴你,大男人有大氣派,不能像你這樣,動輒就鬧脾氣。」

  「我不是鬧脾氣,我只是告訴你,我現今長大了,不喜歡你一見我面,就拖著我的手走。」

  還沒有待彩如回話,貝清就立刻再補充說:「要拖手的話,由我來拖你。」

  說罷了,一拉起彩如的手,就往前門奔去。

  「你要帶我到哪兒呀?不是到廚房去嗎?」

  「那是女人管的事,我們到魚塘去,趁天未黑還能捉到小魚呢!」

  目送著彩如和貝清跑出門去,貝元就走到屋後的廚房,倚在門上,定睛看著伍玉荷在忙這忙那地燒晚飯。

  細汗分明已是滿額,伍玉荷只能拿手臂擦一擦快要流瀉下來的汗水,就又非常專注地洗瓜切菜去。

  貝元看呆了,心上不住地牽動,有一種難以禁捺得住的意欲,他要衝上前去,為伍玉荷揩了額上的細汗。

  那應該是他分內之事。

  心忽而飛馳到很多很多年前的光景,貝元看著他的玉荷妹妹冒著雨自街口飛奔走向貝家的大門外,大聲叫嚷:「貝元哥哥,貝元哥哥,快來快來,我帶你到廟前看布公仔演戲去。」

  當小玉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貝元跟前去,才站定了,貝元就拿出手帕來,為她揩去臉上額上的雨水。

  似有相同的情景,在玉荷出嫁之前,她跑到珠江畔與貝元相見,說:「貝元哥哥,我捨不得你。」

  貝元同樣拿出了手帕,為他的玉荷妹妹印掉了腮邊的苦淚。

  是淚是汗是雨,都不相干。

  反正是他貝元的責任,要為玉荷揩幹她一頭一臉的淚水汗珠雨滴。

  伍玉荷像朵在淒風苦雨中依然堅挺著生存下去的小花,應該倍受愛護。

  貝元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就抓住了伍玉荷的手。

  伍玉荷的手正拿著一把切菜的刀。

  那刀如果就這樣劈下來的話,貝元的頸項就會血如泉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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