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伍伯堅說的話頂對,貝桐打開了香港的局面,覺得前景更光明,的確是一塊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福地,也就一心一意,全力佔領香港市場。

  才到香港幾年光景,貝桐的香煙分銷成績就相當出色。

  更因為戰事關係,在三十年代末期,英國的煙草公司在國內設的制煙廠都幾乎全部陷入停工狀態,造成了香港為生產基地,反過來外銷大陸的情勢。

  貝桐不論在香港本地推銷,抑或運返內陸轉售,都有十足把握。幾個分銷商在有競爭對手的情勢下,把業務弄得更蒸蒸日上。

  市場一下子充塞了很多種英美香煙,諸如「老刀」牌、「雙迎」牌、「雲錦」牌、「多福」牌、「自由車」牌、「五華」牌、「使館七七號」、「三炮臺」、「哈德門」、「品海」牌、「古印」牌、「紅錫包」、「仙女」牌、「大第一」以及「三個五」等。

  香煙銷路之好,竟在三十年代末期,發現有盜牌香煙企圖在香港市場上占一席位,可見香煙的銷量遠遠超逾預計之內。

  事實上,貝桐的親家章氏家族的確對他的社會地位和信譽起了很好的支持作用。

  可是,就由於這個關係,貝桐的妾侍胡氏對貝元就開始起了妒忌心理。

  眼看著貝家在香港的產業發展越來越發達,多少因著貝元岳家的勢力使然,胡氏就越怕將來自己的親生兒子貝政不及貝元般得父親的寵。

  於是實行先下手為強,趁貝元仍然未站穩陣腳時,胡氏就在丈夫身邊下藥,說:「你呀,若要好好地栽培貝元,這就應該給他一個獨當一面的機會。」

  貝桐道:「他年紀還輕,距離獨當一面的日子還遠呢!」

  胡氏說:「他跟在你身邊幹活不見得有什麼長進,只會成了裙腳兒郎一名。事事不是依傍你,就是靠他岳父替他撐腰,這能成才嗎?倒不如讓他回大陸去,反正現在廣東的市道放緩了,不必衝鋒陷陣,只要循規蹈矩地看管事業就成。離開了你和章家的勢力與照顧範圍,那反而好。」

  貝桐一則很寵信胡氏,二則也覺她言之有理,於是就找個機會問貝元的意思。

  貝元一聽父親的建議,當即歡天喜地地答允,願意攜了妻子和那個初生兒貝清,回廣州定居去。

  理由除了貝元很聽父親的話之外,也為了胡氏早就在他跟前說了一番話:「貝元,你要是有志氣的,就不該再呆在香港發展,哪怕這塊福地滿是金礦。老實說,你幹得再好,人家也只會覺得這是你跟在你爹後頭,又沾了裙帶尊榮所致。況且,有你在你爹身邊,就連他本身所具的光芒都給掩蓋了,人們嘴巴上說得不夠難聽,心上也想得很不乾不淨,還不是會笑你爹利用你的關係走路子。」

  貝元不是聽不出他庶母的弦外之音,也深明自己是只棋子,用得著自己時,拿他的婚姻壓陣,用不著時,就將自己束之高閣。

  惟其庶母是這樣說了,就不能不看作一件事來辦。

  貝元潛意識裡也沒有拒絕回廣州去,因為珠江河畔有很多美麗而溫馨的回憶。

  他心底有個隱藏得密密的意念,就是最好有機會能貝著伍玉荷一面。

  不為什麼,只為思念她時,總在輕煙嫋嫋的迷蒙情景之中,叫他益添惆悵。或者見了伍玉荷真人一面,跟她交談幾句,得悉他婚姻美滿,生活愉快,那就安心了。

  故此,當貝桐跟貝元商量著應否讓他們一家回廣州去時,貝元很爽快地就答應下來。

  貝元的妻章翠屏是個識大體的人,她雖出身于富戶,但並沒有為此而有驕橫之氣,對丈夫的決定很惟命是從。

  抱著貝清回廣州去後不久,大戰就爆發了。

  戰爭的歲月當然的不好過。

  貝清與戴彩如的童年就是在漫天戰火之中度過的。

  戴彩如比貝清更不幸的是,父親戴修棋在戰火中遭逢不幸。

  在出事前的一晚,戴彩如還坐在父親的膝上,聽他講故事。

  自彩如懂事以來,戴修棋每晚必在女兒臨睡前給她講一個故事,並且念一首唐詩。

  父女倆有個交換條件,就是每個星期戴修棋講完一個故事,戴彩如就要懂得背誦一首唐詩。

  不論時勢多艱難,日間幹活多辛苦,晚上,戴修棋依然堅持抱著彩如,講他那些故事。

  也只有在這個時刻,戴修棋與伍玉荷夫婦才最能覺著家庭的溫暖,渾忘了外頭漫天烽火的可怖。

  這天晚上,故事講了一個段落,戴修棋就對女兒說:「好了,究竟這被後母刻薄的小紅能不能逃出生天呢?明兒個晚上就把這個故事講完給你聽,你得把我教的詩背誦出來,記得嗎?」

  小彩如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就笑起來說:「只記得最後的兩句:」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那算是記得還是不記得呢?」

  「爹給你講完整個故事,你就得背誦整首詩,否則就不算公平了。」伍玉荷說。

  「那好,明天我讀熟了,晚上就念給你聽。」

  「好,乖孩子,那你就趕快上床去吧!」

  戴修棋把彩如轉交到妻子手上去,伍玉荷接抱著女兒,把她送到床上,蓋好被,再親吻了孩子的臉,就讓她安睡去。

  伍玉荷回頭望了丈夫一眼,柔聲地說:「我們也睡吧!」

  戴修棋輕輕抱住了伍玉荷的腰,對妻子說:「玉荷,多謝你。」

  「多謝我什麼呢?」

  「多謝你給我養下了這麼可愛的女兒。」

  「那不只是給你的禮物,彩如是上天賜予我倆的,不是嗎?」伍玉荷笑道:「好了,要睡了。明天還得早起。」

  「不,玉荷,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呢!」

  「什麼話,不可以等到明天?」

  「不可以。」

  「那麼你說吧。」

  「我說了,你又會取笑我。」

  「嗯,那一定是老話,又問我生活可愉快,是吧?」

  「這個時候真是不必多問的,誰又活得愉快了。」

  「不。」玉荷搖搖頭,伏在丈夫的懷裡說:「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活得愉快。戰亂期間的生活無疑是困苦的,但我不怕挨這些苦,只要你對我好,有你的照顧和愛護,我就感到暢快和安全。」

  「玉荷,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不信我?」

  「我當然是信你的,只是有些時我覺得你若有所思,那就令我擔心了。」

  「什麼時候呢?」

  「好像當你看到別人吸煙,或是你拿起香煙吮吸時就覺得你似有心事。」

  伍玉荷像被針紮了一下,整個人抖動著,忽而抱緊了戴修棋,急嚷:「不是的,修棋,請相信我,我現今最愛最愛的人是你和彩如,別的一切都顯得不重要,不值得我去思慮了。」說著,伍玉荷竟流下淚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