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貝元哥哥!」

  「相信我,記著這番話,你會畢生的受惠。」

  那年頭,竟還是女孩子在感情的表現上更直率豪放一點,伍玉荷忍不住說:「貝元哥哥,我捨不得你。」

  她這麼一說,反而是貝元先紅了眼眶,拼命地在忍淚。

  「我會記住你的這句話,單憑你的這句話,我就能活得下去,且會活得漂亮。」

  伍玉荷很堅決地說:「貝元哥哥,你以後會想起我嗎?」

  「會,一定會。我們家是因為香煙而互相認識的,故此,每逢我燃點一根香煙,看著輕煙嫋嫋上升時,就似見著你如今的模樣兒,在那縷輕煙中出現。玉荷,你能給我一個微笑嗎?每次你笑起來,人就格外的好看。」

  「啊!貝元哥哥,我無法笑出來,真的,尤其在今天,我笑不出來。」伍玉荷竭力地想扯動嘴角笑一笑,可是她一這麼做時,眼淚就忍無可忍地流瀉一臉。

  他們還是在淚影模糊之中道別的。

  這以後就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日子沒有再碰面了。

  固然是因為伍玉荷嫁給了戴修棋,也是因為在一年之後,伍玉荷誕下了女兒戴彩如時,貝元也已另娶了。

  貝元的婚訊還是由乳娘給伍玉荷報道的。乳娘一邊把小彩如放到伍玉荷的懷裡,一邊輕聲地說:「貝元少爺也結婚了。」

  「嗯!」伍玉荷微抬頭,望了乳娘一眼,就隨即專注在小女兒戴彩如身上,逗著她玩樂。

  沒有人知道伍玉荷是否已經忘記了她精神上的第一段戀情,連跟她最為親近的乳娘都不敢開口發問。

  當夜深人靜之時,伍玉荷看著丈夫和女兒都已睡熟了,她就坐在梳粧檯前,細意地把那罐英國「老刀」牌香煙打開來,用手指拈起了一小撮煙絲,平放在那張小小的玉寇軟紙之上,然後熟練地把煙絲卷起來,再叼著這根煙捲,劃上火柴,將它燃點起來,微微地用力吸索。

  周圍一片昏暗與寂靜,梳粧檯前燃紅的一點亮光,似是伍玉荷生命上的一點光輝似的,她無法不將之抓緊。

  是告別的當日,貝元給她說的:「我們家是因為香煙而互相認識的,故此,每逢我燃點一根香煙,看著輕煙嫋嫋上升時,就似見著你如今的模樣……所以不要恨,只能愛,惟有有愛心的人,活著才會快樂。」

  貝元在伍玉荷緩步離去時,還是把她叫著了,再加添兩句話:「答應我,玉荷,你要開開心心地活著。」

  這天晚上,乳娘給伍玉荷報道了貝元結婚的消息時,她心上就想:貝元真的是切切實實、開開心心地活著,是要這樣才好,不然,日子可怎麼過?

  待那支捲煙燒盡之後,伍玉荷就重新安穩地睡到丈夫身邊去了。

  生活不能只看成是妥協,且要學習接受和欣賞自己的所有。

  在偶然仍會對貝元思念之外,伍玉荷已經成功地對她的丈夫和女兒產生了深厚的不能分割的感情。

  戴修棋實在也是個很好的青年,他對家族生意的興趣不大,倒是很希望能在農業方面好好發展,學以致用。

  他對伍玉荷母女非常愛重,對伍玉荷尤其體貼,老是久不久就問:「玉荷,你生活得愉快嗎?」

  連伍玉荷都忍不住笑他:「一句可以幾年才說一次的話,你幾乎每隔三五天就問上一次。」

  當然,伍玉荷知道這是丈夫心裡疼愛她所致。

  她的乳娘說得對,女人只要福大命好,嫁到好丈夫,自然會日久生情,同偕到老。

  每當伍玉荷想起貝元時,她就想起了貝元的說話。她心裡明白,在她生命中出現的兩個男人,都盼望她能生活愉快,她就不能不奮勇地挺起胸膛迎戰生活。她不要辜負丈夫與貝元的期望,伍玉荷在女兒出生之後的這幾年,是頂快樂的。

  至於貝元,也是在父母之命下,達成了一段政治婚姻。

  三十年代中期,廣東發起了抵制英美貨的風潮,香煙業受到嚴重打擊,連很有本事推銷的老手貝桐,也束手無策。

  伍伯堅眼看情勢越來越壞,加上陳家新貴楊信又大權在握,處處予他為難與掣肘,也就決定以英美貨被抵制為藉口,為自己架下階梯,實行退休。

  可是,貝桐仍然不肯放棄在香煙業上的成績,決定到香港謀發展去。

  事實上,英國煙草公司早在二十年代便在香港設廠,實行建立一個大南方且是在英國勢力保護範圍的香煙生產供應據點,作為支援之用。

  貝桐跟老晉隆洋行的大班梅爾非常友好,通過他的引薦,把華洋雜貨的分銷網延展至香港並非難事。

  梅爾極力促成其事,也為他看重貝桐的推銷才幹,希望通過他在香港建立勢力,多得一個分銷好手。

  與此同時,梅爾竟還興致勃勃地給貝元做媒,他對貝桐說:「這門親家你若攀上了,對你在香港的發展非常有幫助。」

  貝桐忙問:「是什麼樣的一戶人家?」

  「在香港,幾乎沒有一個英國人不曉得章志琛的大名。他是英國吉昌大洋行在香港公司的買辦,代理的英國貨多的是。」

  「那豈非我的同行?」

  「別緊張,吉昌大洋行並不代理香煙,他們經營得最出色的是電器用品、洋酒、米糧、汽車等,品種之多,已經夠章家養活三世子孫了。加上他們在香港的人面廣,與英國人的關係極好,政府很多部門的路子都走得通,這戶人家就非結納不可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們貝元娶他們章家的女兒?」

  「這不是很好的配搭嗎?以後你們在香港的發展,就找著了一個極有用的帶路人,錯不了的。貝元如果跟在你身邊做生意,這岳家對他的幫助肯定是太大了。而且章家小姐我見過,很好看的一位中國姑娘,真是人見人愛,我見尤憐。」

  梅爾的遊說無疑很有效果,婚事是水到渠成。

  貝元攀了這門親事,的確對貝家在香港成立公司,發展華洋雜貨分銷網有很大的幫助。

  貝桐避開了廣東抵制英美貨的風潮,反而得著了這個在香港建立新網絡新關係的機會,是始料不及的。

  連跟他有心病的伍伯堅看著貝家在香港的發展,也禁不住佩服貝桐那股堅強的鬥志。

  同時因著自己已退出江湖,對貝桐的心病也就慢慢褪色了。

  貝桐曾對伍伯堅說:「你也鼓吹福和到香港發展去呀,有英國人的勢力在,跟外頭世界的接觸面又廣,不愁沒有生意。」

  伍伯堅道:「我不同你,基本上你這幾年的成績,已經有足夠能力獨立。我呢,來來去去都依附著福和,事事有人掣肘,很多業務計劃都展不開,倒不如早點退休,安享晚年,樂得清靜。你別看我手腳頭腦還很靈活,可是呀,我出身早,十五歲開始就在福和行走辦事,不是不辛苦的。正所謂『如今死呢,是一世;不死,也過盡大半世了。』不必再操勞了吧!」

  伍伯堅拍拍貝桐的肩膊,又說:「我們的心態不同,你的狀態依然勇猛,不妨乘勝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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