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灑金箋 | 上頁 下頁
四四


  他的口氣象個年輕人。

  頭腦呢,還要比年輕人成熟。

  「其他的大陸同學都買他們的人情,討他們的歡心,只有我一個人沒有覺得怎麼洋,也許為了這個原因,他們恨起我來了。」

  「他們欺負你?」我急問。

  「也不是欺負,不過他們好像在聯手整我,不跟我談話就是了。」

  我心忽爾直往下沉,完全知道被排擠是怎麼一回事。

  那種滋味原來我和耀暉都在每天受著。

  我憐惜地問:「你每天都心裡頭不好過,對不對?」

  將心比心,我不難想像到耀暉的難受。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說:「沒什麼,大嫂,就算難過,也已過去了,同學們現在對我都很好。」

  「什麼?」

  「如果不是過去的事了,我才不會提起,惹你憂慮。」

  耀暉從小就曉得維護我。

  在香港的金家伯只有他一個人是這樣全心全意地寬厚待我。

  「問題是怎麼解決的呢?」

  「我一直不管班上的同學說些什麼,只一味埋頭念好書,結果,段考的成績出來了,班上從中國大陸來的同學,以我的成績最好,如果不是英文差,把平均分拉低了,我肯定是全班之冠。老師在同學面前很贊了我一頓,同學之中就有些人開始跟我微笑點頭。大嫂,」耀暉忽然興奮起來,「其中有位同學的數學特別差,有天急得滿頭大汗還沒有把數學功課交得出來,我就走過去給他幫忙,講解一遍給他聽。

  自此之後,同學們要跟我學習算術一科的都多起來了,再下去,其他的同學對我也不敢怎麼樣了。」

  「啊,耀暉!」我輕歎,把他擁在懷中,很引以為榮。

  「大嫂,我有信心,將會成為班上最受歡迎的一個人。」

  跟小叔子的這段談話,給了我很大的覺醒。

  連小孩子都可以適應環境,審度情形,而終於能克服困難,戰勝壓力,怎麼我就不可以了?

  耀暉在學校裡贏的這場仗,是對我有啟示作用的。

  我細細分析之下,發覺有幾點很可取。

  其一是先充實自己,表現自己,給對方好印象。有實力的人,才能贏得尊敬。

  其二是採取主動去接觸敵人,瓦解敵人,分化敵人。僵局一打開,就有出路。

  其三是找機會讓對方受惠,真實的利益一定最能感動人心。

  其餘什麼仇怨都不是不可化解的。

  我忽爾精神起來,覺得事有轉機。

  再不能困悶在一個由我個人暗地裡負擔家累的死局之中。

  要打開這個局面,必須從永隆行的生意想辦法。

  我不能活脫脫像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是採取主動的時候了。

  說也奇怪,不知是否心理準備充足,人一回到永隆行去,就不一樣。

  不至於昂首闊步,但頭好像不再需要低下去,見了同事微笑,充滿信心,而且很自覺地顯了一點威儀。

  畢竟一個永隆之內,除了健如,就只有我是老闆身分,我當然並不比任何人的地位低。

  弄清楚這關鍵,使我猶如置身于廣州的金家,人們口中的大嫂就是金家由上至下的僕婢職員口中的大少奶奶,我沒有什麼不是比人高出一等的。

  一有這種想法,整個人的氣派氣度氣勢都不同於前。

  以前,我大概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角色,因而表現得很鬼祟,很不自然,很教人無所適從。

  自上永隆行任事以來,我從沒有要打理茶水的三嬸給我添茶遞水。每早回鋪上來,就只是自顧自地泡一杯茶,帶到寫字臺去受用。

  這天,我改變了,一回去就帶個微笑,用非常肯定的口氣說:「三嬸,麻煩你給我沖杯咖啡。」

  三嬸分明一愕,好象我認錯人似的。

  「金太太你要咖啡?」

  「對,鋪上的人是自己沖咖啡,還是到外頭冰室買?」我問,仍是指令的口氣。

  三嬸無疑是懾於我的威勢,答說:「都是自己沖的。」

  「那就麻煩你了,我最個貪心鬼,咖啡既要糖又要奶。」

  三嬸當然得照著辦。不一會,恭恭敬敬地把一杯咖啡遞到我的跟前來。

  第次在永隆行有種權威感。

  這感覺非但好,而且給我更大的啟示。

  是要先發制人,因為後發就會受制於人。

  我呷了一口咖啡,開始進行我構思的計劃。

  我囑咐三嬸,叫她去通知永隆行的職員,逐個來我跟前見面。

  中間有了個傳達的人,就更不能不來見面了。

  職員一坐下來,我什麼閒話也沒有,只跟他們直接地談公事。我開頭總是說:「信暉過世了,相信他在世時,很得到你的效力,永隆行才會在這麼短時期就建立起來。到今日,我相信人在情在的情況會在我們之間發生,你必然會更用心地輔助我們姐妹倆,合力把永隆辦好。健如她是比較多一些在本城工作的經驗,我呢,是人地生疏了一點點,很希望你能多給我訴說永隆行的事情,讓我多瞭解,從而能構思應該怎樣與你們合力把這出入口公司辦得更好。」

  開場白很重要,我要他們每個人都清楚永隆行是金信暉一手創辦的,他的遺孀是當然繼承人。

  遺孀不只是方健如一人。

  我也是這家公司的決策分子,是他門的直系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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