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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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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到午飯時候,是大夥兒以包伙食的方式在鋪上吃的,我幫著做些清理飯桌的閒工夫,都有同事把臺布搶過來,道:「不好勞煩你,大嫂,你且息著。」 弄得我啼笑皆非。 反觀健如,個個職員都忙不迭地走到她跟前去問長問短,請教公事。 一個永隆行內全都親切地稱呼她為細嫂,倒把我這大嫂完完全全地打入冷宮了。 兩個星期下來,我已意興闌珊。 每朝把衣服穿停當了,就是不想出門去。 真的寧願在家帶孩子,一看那對孿生兒女,長得白胖可愛,樣子不一樣,表情卻十足十,真是太興奮了。 之所以仍然上永隆,全是面子問題。 當初是自己要去工作的,現今做不出成績來,只證明自己無能,多丟臉! 心情是越來越不好了。 到了月底,跑到健如跟前去商量家用問題,更是無功而還,兼且被辱。 健如毫不客氣地塞我一頓:「大姐,你不也是在永隆行走了,應該知道鋪裡頭的狀況,生意差,吃飯的人多,工作繁,能幫得上忙的人又少,你還要來問家用的事,叫我怎樣做?」 我為之氣結。 「要問呢,」健如補充說,「你明天抽著個掌櫃的問他要錢就可以了,誰不知道你是大嫂?」 問題是權操在細嫂手上。 這是人所共知的事。 真教我心灰意冷,怕早晚就要棄甲曳兵,不再戀戰了。 這一夜,牛嫂又來投訴:「大少奶,我看你得做主意,我都不知該如何說好!」 「什麼事?你直說吧!」 「日中的功夫委實忙不過來。我不是怕吃苦,但,不公平就教人氣慣。健如姑娘硬不肯讓四嬸幫輕我的功夫。今日,四嬸反正抱詠詩到街上去,順便就把詠琴也帶在一起,好讓我騰出空閒來做晚飯,不料在街口給健如姑娘看著了,破口大駡……」 「她有什麼好罵的?」 「她對四嬸說:「『叫你全心全意帶詠詩,你倒分了心在這臭丫頭身上; 詠詩有什麼事你關顧不到,我不放過你。』「四嬸給我說,左右做人難,她怕幹不下去了。」 我歎口氣,有苦難言。 這情勢再往下去,就是四嬸肯做,也不得不讓她走了。 哪兒有這個錢去支付她的工錢? 坐食山崩,床頭就快金盡了。 我實在憂心如焚。 更煩心的是外頭人好象只看到健如努力不懈,為維持我們在香港這金家而苦幹,我則活脫脫是個左手疊右手的閒人,吃著一口閑飯。 實況是一家十口的衣食住行,再加耀暉與惜如的教育費都全擱在我肩膊上。 當日若不是及時賤價賣掉廣州的一些房產,把現金捏到手上去,簡直就不知如何熬得過這段日子。 廣州的金家現在落得個什麼收場,就更令人感慨。 前幾天才收到九老爺的信,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算是代表二姨奶奶與三姨奶奶向我們報平安,實則上是閑閑地加上兩筆,道:「我們這區的房屋單位領導很體恤我們,仍把原來金家房子讓我們住下去,與其他的住戶同志們有很好的伴,看樣子,他們家家戶戶都覺金家的房子住得算舒服。」 怎麼說呢,除了長歎一聲,別無他法。 再看至尾段,就更心翳,道:「信暉姨母病重,我去看過她一次,她叫我告訴你,沒能趕在你赴港前見一面真遺憾。」 怕是未必有重逢想見的日子了。 信暉的這個姨母對我還是一直都很好的。 更大的苦難與困擾還不是新寡文君的我所能體會到的。 最低限度,深閨寂寞,也不是一個短時期不能忍受事。 是要日子過下來,春去秋來,寒來暑往才知道厲害。 9 我還是忙於想辦法先帶領著金家跳出這個經濟困境。 這的確費很大的勁,花很多腦汁,仍未必辦得來。 我長長地歎一口氣。 這聲歎息招來了一個慰問。 正在伏案做功課的耀暉,放下了筆,抬起頭來問我:「大嫂,你又有不開心的事?」 不開心的事對我是天天新款,習以為常了。 問我是否有件開心事還比較言之成理一點。 我答:「耀暉,好好做你的功課吧,大嫂的不開心事沒有什麼大不了。」 「不,我陪你說說話,反正功課已經做到一個段落。」 耀暉真懂事,他明白有人陪著講話的重要性。 那叫人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可以有興趣繼續生活下去。 我笑著說:「來,耀暉,跟大嫂說說你學校裡的事情就好,我的事提起來也覺煩躁,不提也罷!」 耀暉很懂事地點點頭,說:「我在學校裡蠻開心,成績也好,只是英文一科很吃力。」 同班凡是從國內出來的學生,都有這個憂慮。可是,我不怕,我很有信心,只要努力採取主動,決意克服困難,到頭來問題會解決。」 看到耀暉那一臉的童真與神采,很覺得精神一振,忙問:「怎麼,你有實際經驗證明你的想法嗎?」 「有,多的是。」耀暉睜一睜眼睛道,「最近就有一個例子。」 我覺得好奇地望著他。 耀暉歪一歪頭,像是整理一下思路就對我說:「學校裡的香港學生一直很看我們從大陸南下香港的同學不起,他們覺得我們笨,既不精靈又不高貴,學校裡差不多都沒多少個香港同學肯跟我們一起耍樂。」 我微吃一驚道:「你怎麼從沒有告訴我?」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他們不理睬我們,他們也少了我們一班好同學呀!」 我駭異,望一眼小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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