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今晨無淚 | 上頁 下頁
一八


  他只淡淡然招呼金紫琴及莊競之在那個佈置得極其中國化的書房內,閒話家常地聊著,不經意地問起莊競之的原籍與出身來。

  莊競之誠懇、老實,卻又相當技巧。她把最黑暗的當娼時期輕輕帶過,只告訴趙善鴻,她被香港的蛇頭,賣到菲律賓來,被金紫琴接應了。

  莊競之複述她的過往經歷時,言談甚見個性,金紫琴立即略為緊張地看看趙善鴻,發覺他臉上沒有流露欣賞的表情,心就冷了半截,有點怪責莊競之太過分表現。

  男人,尤其是有成就的男人,只視女人如玩物。跟她共同尋找及合作一個遊戲時,不需要對方過分的聰明,更不必太剛強。一切由他主宰,不能倒轉過來,賓主易位。

  莊競之美則美矣,但入世未深,所犯的毛病會減弱她的外表吸引。

  又談了其他一些瑣事,趙善鴻就站了起來,表示送客。

  金紫琴固然放慢腳步,看對方有什麼留言指示沒有。然,她是失望的。

  在回程的車子上,金紫琴悶聲不響。

  莊競之問她:「琴姐,你怎麼了?看上去有點納悶。」

  金紫琴白了莊競之一眼,說:「送去的貨被退回來,有什麼興趣可言?」

  莊競之明白了,她只嫣然一笑。

  「你還笑?你不失望?」

  「還未到失望的時候呢,或者過幾天就有好的消息。」

  「你這話有何憑籍?」

  「女人的直覺。當一個男人一見到你時,那眼神流露出來的訊息,接收之後所產生的直覺。」

  金紫琴說:「每一個光顧你的男人都像那位姓趙的人般望你,是嗎?因而你認為他不是在退貨。」

  「不是,剛相反,只除了兩個人,從沒有像趙先生那樣望過我。」

  莊競之回憶起那淒厲殘酷的把叫阿郎的嫖客當眾毆斃的一幕,猶有餘悸。

  在這之前,那嫖客看著她的眼神是怪異的,完全及不上其他男人的色迷迷,入心入肺的模樣。

  唯其欲迎還拒,就更顯得他對自己的貪婪與緊張,不是一時之歡就可以把身體內的欲念解決掉。

  正如另一個男人,她的畢生摯愛,就在他倆下水偷渡來港的那晚,頭上頂著月明星稀,楊慕天就是以這種看上去怪異而冷漠的眼神看自己。

  最終,他決定在生死掙扎的關頭,還是忍不住要先行把她據為己有。

  所以,莊競之有經驗。

  她知道這代表男人的一重心事。

  聽過西施的故事沒有?伍子胥反對吳王夫差把西施納為後宮佳麗,怕他被美色所迷。夫差一下子的反應,還是尊重老臣所言,打算把美人遣送回國。就是因為西施看到了夫差那種表面無大所謂,不緊不張的眼神,知道這男人其實是怕自己一朝被俘為裙下不二之臣,牽連不少,才如此地苦苦掙扎,於是放膽哈哈大笑,以激將法,為吳王夫差搭下了下臺的階梯,讓他下定決心,就是禍水,也留在身邊算了。

  這姓趙的,怕已經在對自己開始念念不忘了。

  如果是過眼雲煙的逢場作戲,他才不會擺如此一副深思熟慮的款頭。

  更何況金紫琴的面子怕還值三分錢,何不乾脆把莊競之留下來,一兩天之後興盡送回去,又花得了多少錢?

  一定是心動了,就算金紫琴開一個厲害的價錢,他也要答應了,才會有這個反應。

  遣走了她們,如果這以後忘個一乾二淨的話,就無謂多一個女人的擾攘,且掉一大筆錢。萬一老是輾轉反側,夜不成眠,那就只好把那女人據為己有了。

  趙善鴻願意賭這一鋪,莊競之只好奉陪。

  然,她是有信心的。

  金紫琴並沒有追問下去,究竟她所指的男人是誰?她不笨,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競之意何所指。

  競之拍拍金紫琴的手,說:「琴姐,你開的價不少呢?」

  「很高。我覺得你物有所值。」

  競之笑,她已完全回復對待生命的信心與智慧,說:「我會為你賺回一筆錢,報答你相救之恩。」

  競之回眸一笑,真的百媚生,連女的都感動,何況是男的。

  金紫琴說:「你令我有信心。」

  忽然之間,競之感動了,她倆像通過了這一番污穢不堪的生意經,表達出自己的感情、信任與關懷。

  在明碼實價的一宗肉體交易上,如今的莊競之最低限度覺得自己像一個人,可以待價而沽,不是一個奴隸,或一副機器,毫無選擇餘地供人使用,直至殘破、直至老死。

  買家需要考慮,證明是認了真了。

  賣家不忙出讓,可見物有所指。

  對競之這才是一次很大的進步。

  果然,才不過是三天的功夫,金紫琴推開競之的房門,走過來,輕輕拍打著睡著的競之,說:「起來,起來整妝赴會,你的推斷正確了。」

  金紫琴微笑,她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再拍拍競之的手說:「希望你的好日子到了。」

  打扮停當之後,金紫琴的車把莊競之送到趙善鴻的郊區別墅去,先引入偏廳內,傭人請她小坐,說趙先生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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