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今晨無淚 | 上頁 下頁
一七


  一聽這話,競之又再忍不住,重新跪倒在金紫琴跟前,喊道:「琴姐,琴姐,求你放我走,求你。」

  「不用求,如果你認為要走的話,這兒的門幾時鎖上過?你請便好了。」

  競之頹然地跌坐在地下。

  對方輕輕一句話,有如千斤之力,捶打在她頭上,提醒了她的孤苦無告,投靠無門。

  琴姐冷冷地說:「外頭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你知道嗎?根本連東西南北方向,你都未能分辨清楚。」

  琴姐連連吸著香煙,繼續說:「我告訴你,腳還沒有站定,已有人把你拐騙去了。」

  競之至此,知道應該由對方發落了。

  「競之,我已經幫了你,脫離那班瘋狗了。然,幫人總要有個限度,你應該明白。」

  競之靜心的聽著,琴姐回一回氣,再慎重地說下去:「小芸這孩子像足她母親,行走江湖,最是感情用事,她母女倆天生菩薩心腸,卻自淌一身渾水。她倆的故事,說來也太長了,反正也過去了。」

  從琴姐的話意裡,競之可以想像得到,小芸母女的故事一定離不了被男人辜恩負義的老土情節,女人天生下來就要吃盡男人的虧。

  「話說回來,我也是真金白銀地花出來,把你贖出來的,將來起碼要賣回那個價。」

  雖然有一點點是意料之內,但競之仍禁不住大了個冷顫。

  「看在小芸分上,我不會把你胡亂地交給人,我也並不急於要翻本,就看你的運氣,機緣巧合,會找到個好的歸宿也未可料。」

  競之沒有做聲,開始心平氣和地任由擺佈。

  或者應該說,她對這金紫琴有信心,因為對小芸有信心之故。

  「記著,」金紫琴再鄭重地對競之說,「你由賤價零沽,而至高價批發,已是一個大大的進步。」

  金紫琴並沒有說錯。莊競之不能不為這個生命的轉捩點而稍為欣慰。

  這以後幾個月,金紫琴沒有再提如何把莊競之批發出去。她只把競之養在別墅中,差不多像個富家小姐般,一切都有女傭是侍候,似生活在無憂無慮之中。

  服侍競之的女傭名叫露茜。這天看見競之早起,在園子內散步,出現於繁花似錦的畫面中,整個人浴在淡金的柔和太陽光下,競之顯得清新而漂亮。

  連露茜都忍不住讚歎說:「莊小姐,你真的美麗。」

  莊競之向露茜微笑,問:「我?已經身經百戰,殘破不全了。」

  「不,一點滄桑的痕跡也沒有,真的,不騙你。初來這兒時,只覺得你惶恐而疲累,現今,連這種情緒都不見了,顯得那麼養眼而好看。」

  不只露茜這樣說,連到晚上,金紫琴回來別墅休息,把競之叫到身邊來,陪著她吃宵夜,也禁不住說:「競之,你現今似已脫胎換骨,從新為人。才不過休息了幾個月,你真是得天獨厚。」

  「多謝琴姐的照顧。」

  「為人為到底,競之,我給你找到一個合適的戶頭了。」

  莊競之昂起頭來,那雙剪水相瞳,閃出了一道驚異的光芒,像兩盞犀利的探射燈,直掃到金紫琴的臉上去,企圖探索真相。

  金紫琴慢條斯理地說:「對方是本國數一數二的華裔富商,擁有的地皮難以估計,酒店旅遊業有半數握在他的手上。最簡單地形容他的財勢,就是連總統以及政府裡的高官都要給他三分面子,且近年更有若干金融業務,邀他加盟,成為總統身邊一個財富拓展的智囊團成員,非同小可。」

  競之洗耳恭聽。她那玲瓏精剔的心,忽然震動一下,似乎承接到一個強而有力的意念,像一個火紅的烙印,壓到心頭上去,不再磨滅。

  「競之,這是一條非常難能可貴的出路。」

  說得對,莊競之忽然之間像覺醒了什麼似,在心內急忙附和。

  「萬事都要靠自己,趙善鴻非常挑剔,當然,他有這個資格。換言之,推薦管推薦,你是否能入他法眼,是另外一回事。」

  金紫琴再認真地望望競之,看到她那張粉雕玉砌的臉孔,都覺得甜到心上去,就籲一口氣放心地說:「照理呢,你沒有理由是不吸引的。如果得到趙善鴻的接納,你下半生豈止無憂無慮,就算要呼風喚雨,也不是沒有可能。」

  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莊競之的心就是這樣想。黑暗的日子必須成為過去。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是必然的。誰個人的苦難與委屈能跟自己相比呢?上天越是要玩弄人於股掌之上,越會使人的順逆二境交替上場,把她莊競之不住的壓迫至死,是太沒有趣的一回事了。必然要創造出各式人等互相殘殺的機會,才有熱鬧可看。

  故而,莊競之對於金紫琴的這個建議,沒有反感、沒有恐懼,只有期許、只有等待。

  金紫琴翌日即開始行動,派了個裁縫來,替莊競之度身訂造服裝。聽說那裁縫師傅是個行內響噹噹的名字,一下子見了競之,先是一楞,繼而連忙微笑地打恭作揖,樣子與動作有點滑稽。

  金紫琴在旁看在眼內,便說:「嘉善奴,你別只管色迷迷地盯住美人兒,就不把功夫交准,否則,我要了你的命。」

  當那菲律賓裁縫拿起了軟尺圍在莊競之的胸脯與細腰上量度身材時,他的雙手不期然地微微顫抖。心底裡有個小聲音在說:「如果可以讓我在這下一秒鐘,伸手去摸她一把,我寧願被人當場打死,這女人真會要了人的命。」

  養尊處優了一段時期的莊競之,的確已經光可鑒,豔絕人寰。

  嘉善奴是個粗糙的下階層的人物,沒有什麼涵養可言,於是一切言行都難免外露浮躁,跟見過甚多世面,且已爬上極高的社會地位者,自不可同日而語。

  故而,當金紫琴把莊競之,引領到趙善鴻的別墅裡去,作第一次會面時,趙善鴻的反應表面上並不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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