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九重恩怨 | 上頁 下頁
三〇


  「已回多倫多去了。」仿堯說:「你曾害得他整整幾星期沒有睡好,直擔心自己鬧出大事來。」

  我當然記得自己的惡作劇,於是問:

  「他知道你來找我?」

  仿堯點點頭:「我們同一班機飛抵溫哥華,逸桐鄭重他說:「大哥,你如不跟我再飛多倫多,我們這場兄弟就算白做了!」

  「結果我還是出了移民關卡,到溫哥華來找你。」

  邱仿堯望住我,臉上有說不出的感慨。

  但願他明白,連單逸桐被我如此作弄一番,都跟我結上了深仇大恨似的;難道姓單的,又肯一筆勾銷?

  凡有條件活得漂亮的人,都不可能放棄仇恨。

  葛懿德說的,她之所以慷慨從容,是因為她沒有選擇。

  當然,她也說,就算有選擇,也不會為一個摒棄她的人而再花絲毫的心血。我不相信這個假說,大有可能是阿Q精神而已。我提醒自己,凡事要從最惡劣的可能角度著眼。一切都甯在毋縱。

  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是買了一幅價錢在十萬加市左右的程十發畫,送去給史提芬·吉拿的父親,由富德林銀行主席代我致意,他更多一重榮譽。

  並且囑咐葛懿德:

  「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方法,通過富德林銀行,向老吉拿先生表示友善,若能自然而然地惠及史提芬·吉拿,更為理想。」

  小葛說:

  「我聽富德林銀行透露,老吉拿先生行將退休。我會跟他們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個名目,將一些特別功勞往老吉拿身上放,送他兩份遊覽東南亞及中國各名城的旅費。」

  我連忙點頭說:「好極了。」

  世界根本就是現實的世界。

  只要有需要,俯拾皆是可用的罪名與功勳,隨便往對象目標身上擱,看你是要懲治抑或抬舉對方而已。

  小葛跟著向我彙報其他公事:

  「上頭已經有消息,尋獲了霍守謙的女兒,在上海的一間孤兒院內長大的。當年霍守謙夫婦在文革期間逃亡抵港,只帶了手抱的幼嬰,就是如今還在他身邊的那個兒子,當時的女兒,在逃亡中失散了。」

  「確切肯定是霍家的女兒?」我小心地問,這件事絕對不能弄錯。

  「跟霍守謙一起南下的同鄉兄弟霍士傑,一直把霍守謙的女兒帶在身邊,逃到寶安縣關卡時,守衛森嚴,大隊被迫分散了。小女孩剛剛跟著霍士傑,被迫折回上海。過了三、四年辛苦日子,霍士傑也死了,霍小清被送到孤兒院去,其後,又輾轉到了北京工作。都是根據戶籍,很艱難曲折地調查到的。」

  「你找個機會向霍守謙透露這個消息。把我無意中找到他女兒放到談話裡頭去,看他如何反應?」

  小葛皺皺眉,只想一想,就答應下來。

  「還有別的公事嗎?」

  「我跟你去看過聯藝名下在粉嶺的那幅地皮,他們已決定拆卸工廠,把機器廠搬到深圳去。那塊地皮則申請補地價,改為興建商住樓宇。照常理,申請成功只不過是早晚間事。」

  「好,小葛,我們分頭進行。」

  小葛出門之後,我搖了個電話給英國的一個專替我們江家打理物業的經紀,請他立即為我物色一幢在倫敦咸士達區的花園洋房。過了兩個星期,經紀向我交差,那是一幢距離地鐵站只有十分鐘腳程的獨立房屋,時值七十多萬鎊。

  我買了下來。

  然後,我約會夏理遜。在半島的姬蒂絲餐廳跟他吃晚飯。

  我閑閑地問:

  「回到英國去,打算住哪裡?」

  「根德郡,我們在那裡有一間小屋、相當不錯。」夏理遜說著這話時,不忘刻意地在語音裡添一點快意,不自覺地流露了畫蛇添足的味道。

  我答:「住根德郡不大方便吧?你跟夏理遜太太在本城生活了好一段日子,想已非常習慣鬧市的生活。且回到倫敦去,交通也不比這兒方便,在本城再遠的路程,也有司機管接管送,或招手叫計程車,就轉瞬可至目的地了。」

  夏理遜臉上刷地紅一片。

  我非常誠懇地對他說:

  「你是本城內少有的不貪戀香江繁華富貴的英國人。」

  「誰不是踏足東方,就享受得數典忘祖。」

  「人們再記不起來,大不列顛仍是日不落國之時,殖民地遍佈全球。然而,在那些強搶回來的土地上,不論他們曾有過何種至高無上的歡樂日子,總會在告老歸田的時候,堅持買掉回鄉去。他們認定這是英國人的榮耀。的確,有家有國的人,連統治者都是民選出來的,為什麼不願意死在自己的土地之上?為了要巴巴地趕緊在未亡故之前,再盡情享用人世間的豐富物質吧?」

  「能像你如此堅持原則,我十二分敬佩。」

  夏理遜雙眼濕潤,連忙說:

  「謝謝你的讚賞,人各有志。」

  「對。只不過眾人皆醉我獨醒者,最值得欽敬。」我把一個信封放到他面前去:「這是我送你退休的禮物,聊表寸心。」

  「福慧,我不能受你的禮物。」

  我笑:「怕收入與官職不相符,是不是?」

  「不要緊,房子過戶到你名下,會是今年聖誕前的事,現在舊業主還未搬出,半年後才全部成交。住咸士達區,比較交通便捷。你會喜歡的。」

  夏理遜臉上的紅暈未退,說:

  「福慧,別跟我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

  「你對我的欣賞跟這份禮物並不相稱。別告訴我,這是全無條件的饋贈?」

  語氣是寬鬆的,屬於有商量的餘地,如果是斷然拒絕的話,他不會自動作此開場白。

  「福慧,我並不準備晚節不保。」

  「無此危險,也無此必要。」

  我拿起酒杯來跟他碰杯。

  「為你有一個安穩健康而愉快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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