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芳草無情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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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我們要搬家了。」 語畢,走回睡房去。 拉開衣櫥,拿了個小手提包和幾條毛巾,動手把床頭的相框一個個的包好,放進手提包內。 其中一張,是我抱住世勳的腰,兩人腳踏東西兩半球,攝於英國格林威治的。 曾幾何時,兩個人一齊擁有天下。 如今才知原來只是同林凡鳥而已! 我抱住相片,久久捨不得放下。 【九】 門鈴忽在此際響起來,我緩緩再走出客廳。菲傭迎入來的客人,嚇我一大跳。 竟是孫廖美華。 對方明知我的錯愕,竟從容大方地對我說:「有要事跟沈小姐商議,故而冒昧造訪,請原諒!」 如此開門見山,令我防不勝防。 無可否認,我是有點戰戰兢兢的陪她坐下來,待菲傭倒了杯茶,孫廖美華就迫不及待的開口:「此來是有求于沈小姐!」 我更驚心,事態顯然嚴重,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絕對境地,像孫廖美華這種不可一世的女人怎會開口求人? 我如果有負重托,或者根本不願義助一臂,會不會釀成趕狗入死巷的悲劇? 「孫太太,直說無妨。」 已是如箭在弦,只好兵來將擋。 「孫氏企業能否順利出讓給松田集團,全在沈小姐一人身上,如今你是一言興邦,一言喪邦。」 「你言重了!」時代果真不同了,從前有茶花女的故事,如今變了個一百八十度來串演。 「沈小姐冰雪聰明,要跟你商量事務,我相信最有效的方式是坦承相向。我不敢稍瞞自己的心意,我等今天,已近五十年!」 半個世紀的情仇恨怨,雪在今朝,孫廖美華竟直這無諱。 兩個女人,說的一個不尷尬,反倒是聽的一方有點如坐針氈。 「我跟孫崇禧、孫崇業,以及章尚清是清華大學的同學。我和崇業自十八歲就相識,雖非青梅竹馬,但絕對是情投意合、自由戀愛才結的婚。」 我微微震驚,孫廖美華立即看在眼內:「你駭異?以為崇業移情別戀,是因為他有盲婚的痛苦與委屈?錯了!我一直認為自己有權震怒,認為孫崇業和他的女人罪該萬死,不單因為我明媒正娶的身分,而是因為我也曾有過海誓山盟的日子!」 如果眼前人不是孫廖美華,換言之,如果我毫無偏見,這番話值得我由衷敬佩,擊節讚賞。 「孫崇業在我懷世功的那年,跟章尚清一起愛上孫氏百貨裡的一位女售貨員……」 「她是世勳的母親!」我錯愕的衝口而出。 「對,世功出世的那一晚,他父親根本沒有回家。我第一眼看到兒子,有一手捏死他,母子倆同歸於盡的衝動。」孫廖美華鄙夷地繼續說:「我曾祖父是清朝一品大員,書香世代,輪到我這一輩,除了我,全部兄弟均放洋留學,要跟一個拋頭露臉、站在百貨公司櫃檯後頭的售貨員爭風吃醋,這種屈辱,我受盡三年,不知多少次不欲為人!」 我聽得低下頭,怕看孫廖美華那理直氣壯的目光。 心想,如果孫世勳拿我跟孫氏百貨的一個女職員比,我也只會有一般情懷兩種反應。痛心疾首之餘,一就拂袖而去,一就報仇洩恨。 很明顯地,孫廖美華選了後者。 「沈小姐……」孫廖美華的神色由激動而變悲哀。「我跑到你的家來,告訴你五十年前的個人恩怨,已不得體;單以我的身分與角度作為出發點,可能令你尷尬難堪,更難辭其咎。」 我出乎意料之外地認為孫廖美華一直言之成理,於是很溫和的答:「沒關係,你說下去好了!」 「世功三歲,崇業的女人才懷了孕。崇業曾苦苦的哀求我,接納她兩母子,我沒有答應,我講明,有我在生一日,孫崇業只得一個合法妻房和兒子,孫家不容許有二奶奶這回事,我發誓窮畢生精力去維護我的這個地位與尊嚴。」 「可是死者已矣……」 「男女感情與夫妻關係是生生世世,至死不休的。何況,孫崇業遺囑事必要將家產分為兩半,讓他的兩個女人承繼。他既連身後之事,也堅持要安排平分秋色,我也只好奉陪,跟他鬥到底。」 我完完全全地明白過來,很坦誠地問:「你覺得我會幫你?」 「我覺得你應該幫我。沈小姐,你的身分背景教養,有哪一點值得你如此委屈?男人今日有情,明天無義。孫崇業是虎父,孫世勳不會是犬子!他們母子倆試過為你的心情、身分、地位設想過嗎?甘於作妾的心理,在我的時代,已屬恐怖,何況今天今時?」 我默然。 「沈小姐,我不可以從頭開始了,可是,你還年輕,錦繡前程都握在自己手上。爭取你應該得到的,開誠請孫世勳成全你、成全我、成全世功。他久負你的,應該償還!」 唉!我怎麼出得了口? 「現時代不再流行婦人之仁,你肯無名無分隨他一輩子,仍有不肯放過你的人在。我贊成公平交易!夫婦父子,全部如是。我也答應世功,只要他有本事令孫氏的家產瓦解,以後別讓世人再把我和她連在一起,作平起平坐之對待,我就把他父親的產業全部早早過戶。」 哎呀!山外有山,孫世功在這個戰局中,原來可以幾倍獲利!其人心計,深不可測。 記得他說過:「女人何必將自己的尊嚴與信譽孤注一擲在男人的感情上頭!」 的確不值得,連親生骨肉,亦不過利字當頭,才鞠躬盡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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