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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情人鬧意氣的事還是有的,我沒有抹煞雨過天晴的期望。

  尤其是在病中,人的意志力因為體弱減低了。

  然而,我知道,我跟邱仿堯之間沒有橋樑,如果他不來找我,我也不肯紆尊降貴去找他,那麼,悶局就永遠不能打開了。

  我只能夠胡思亂想與接受命運,在二者之中徘徊掙扎。

  感情之所以如此能折磨人,是沒有辦法可去改變一個人的心意。

  生意是不同的,在達到目的之前,可以設盡辦法,那形形色色的機會,全部都是動力,都是希望,因而人可以是活潑的、新鮮的。

  不同於感情的出軌,完全只可以呆躺著,有若一潭死水,絕無生氣。

  人只病,不死,無論多辛苦,還是會慢慢地康復過來,再繼續生活下去。

  這個現實所帶來的悲哀,又是我心上的一層故障與精神壓力。

  病過了多天之後,我是勉強地算痊癒了。

  自然,我的言語動靜,還是不起勁的。

  這天,我穿戴停當了,正打算回利通銀行,嘗試上班去,人還未出門,女傭就來報告:「小姐,外頭有人來找你?」

  「誰?」

  「姓邱的。」

  姓邱的這三個字使我無法不搖搖欲墜。

  盼望了多天,憂疑了幾日,到底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他定是來道歉的。

  或者,他來問病。

  二者其實都表示一個目的,他準備重修舊好。

  我興奮地答:「請他等著,我這就下來。」

  我飛快地再跑到妝台前觀照自己的模樣,不要稍現憔悴,不可微現滄桑。我只要略帶倦容病意,剩一些無奈,留一點悻悻然在表情上,就已經很足夠了。

  我又一下子的很惱怒自己,女人,尤其是擁有著天下很多美好事物的女人,仍要為此等一個異性而張皇失措,真是一件太可憐的事。

  任何人不被別個人愛時,都是件遺憾事吧!

  父親在世時,教授我的第一個做生意原則就是跟任何人聯手經營,必須要有控股權。

  父親說:「不是我方占百分之五十一的生意,我不投資。」

  因為不要宰割由人。

  父親給我解釋說:「我可以儘量的對得住小股東,為他們爭取福利,事實上,投資在我的眼光才幹與學識上,人們應有信心。但,一定要由我拿主意,一切聽命於我。」

  那就是說,他可以對受他控制的人好,卻不可以為人所控制。

  在生意的營運上,我秉承父親的想法,甚至可以青出於藍。

  然而,在感情方面,父女二人的成績就是雲泥之別了。

  父親不論在公在私,他手上擁有的永遠是控股權,要將他的商業王國以及他的心收購,是不可能的。

  當父親去世後,我逐步揭開了他生前的一頁頁羅曼史,發覺到不同的幾段戀情之中,包括跟他遺書上所寫的畢生摯愛蔣幗眉在內,都有一個特色,就是他永遠是被愛多於去愛。

  他在感情上的經營,都是滿有盈餘,而又大權在握的。

  不像我。

  一個在商場上能繼承大業的人,在情場上的每一趟投資與營運,都幾乎是一塌糊塗。

  我忽然之間把自己恨得牙癢癢的,就使勁地把那握在手上的眉筆扔掉。

  黛眉早已倒豎,還有心情去細描不成?

  就這樣去見他吧,看他怎樣向自己解釋這多日來的想法與心情。

  既然登門求見了,就表示相思難耐的不只是自己一人。

  我鼓勵自己,必須重拾一些威風,最低限度來個公平一點的,不是一面倒的感情之戰。

  男女之間的歡情與摯愛之所以夠刺激、夠浪漫、夠緊張,就為一邊眷戀,一邊糾纏;一邊鬥爭,一邊苦戰。

  我振作地推門而出,直往樓下客廳走出去。

  我認為第一個回合過招,是不必把他請上睡房來,先讓對方知道,他在跟自己口角之後,還未重獲登堂入室的特權與優惠。

  然而,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當我看到在客廳內等候著我接見的人時,就知道這所謂第一個回合,根本不用打,我輸定了。

  而且輸得很慘。

  菲傭剛才向我報告說:「姓邱的到訪。」

  她並沒有說錯,同樣,那來訪者也不是刻意隱瞞,極其量,只能說對方是著跡地炫耀而已。

  葛懿德即是邱仿堯的妻,她當然可以名正言順地姓邱。

  有什麼錯呢?

  有的話,只不過是我這個神女太有心之過。

  這個發現,在感受上是難堪之極的。

  在陰溝裡翻了船,縱使瞞得過人,瞞不過自己,我知道白膛了這一渾水。

  葛懿德看到我,立即趨前,很和藹地說:「福慧,你精神好了一點沒有?」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即是叫人啼笑皆非,有苦自知的道理。

  我實在有些忍無町忍了。

  有些外遇也在這種情緒之下被迫著要尋到正室去,彼此三口六面講個明白。

  時代是有點不同了,不一定是那些做妻子的會找到情婦的頭上去。

  那部叫《孽緣》的外國電影轟動一時,也無非是婚外情的個案充塞寰宇,那些第三者都有一口齷齪氣,在有冤無路訴之餘,通過電影那種極端的手段去發洩。

  這個念頭——閃而過,我嚇得手心冒汗,背脊發冷。

  怎麼可能會有這個認同《孽緣》故事的想法,這是太恐怖了。電影裡頭的第三者橫刀奪愛之後,還要追殺情人妻子,是太太太理虧與殘忍的一回事。

  我忽然的為了這個意念而感到慚愧,滿臉漲得通紅,微微垂下頭去,是愧對眼前人了。

  究竟葛懿德會怎麼樣去體會這個情景,我不得而知。我開始有一點點逆來順受的無奈,說:「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你,且想跟你好好地談一次,如果你的精神還可以的話。」

  「你知道這幾天我在家休息?」

  「知道。」葛懿德點頭:「電話接到利通去,秘書告訴我,這幾天你沒有上班,這是少有的事,是嗎?」

  我點頭。

  「真難過,兩個人都一下子熬不住而分別病倒了。」

  葛懿德這樣說,倒嚇了我一跳。

  我睜圓眼睛說:「你說什麼?」

  「仿堯也病倒了,就這幾天的事。」

  「嗯。」我有著一下子的迷惑,腦裡刹那間變得一片空白。

  「感情是很折磨人的,我知道。」葛懿德苦笑:「沒有連我都倒下來,是幸運了。」

  這幾句話無疑拉近了她跟我之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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