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當時已惘然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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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在轉念之間,我就知道這是太一廂情願的想法了。 這個坐在我身旁的男人,已經再不是曾與自己盟山誓海,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人了。 過去的已隨風而逝。 不留痕,不留跡。 連泥土的指爪都不可見,不應見,才對。 怎樣還能奢望有同歸於盡的齊全與歡樂? 人家身邊有的是顏如玉的賢妻,有的是水乳交融似的家庭生活,更有的是可期盼的萬子千孫的將來。 陪著自己一道攜手而去? 太不可想像了。 邱仿堯與我縱然不成陌路,也只會片刻相逢,瞬即便分離了。 這個跟現實環境吻合的覺察,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劍毫不留情地刺進了我的心窩,我心內在淌血,眼已含淚。 忍無可忍了。 幸好邱仿堯太專注在駕駛上頭,並沒有覺察到。 他說:「近這些年,香港的地產雷厲上升,非常地在意料之外。」 我倒抽一口氣,對方竟跟我談起生意來了。 當然,這是正常的表現,難道邱仿堯還會說些什麼甜言蜜語?連語帶雙關也不可能了。 我只得答:「對。那麼始料不及。」 「一如人生。」 這四個字出自邱仿堯之口,對我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他還是透露著半分的感慨。 因而我的情緒好了一點,有興致跟對方朝這方面聊下去,說:「是你錯過了機會,沒有在這兒投資。」 「我錯過的機會真多。」 這句話宛如春雷乍響,震徹心弦。我答:「可以補救過來的。」 才說了此話,方知孟浪。 語帶雙關,非同小可。 萬一對方的回應是:「逝者已矣,縱使有悔,也是無奈!」 我又如何下得了台。 心上一驚,跟剛才的興奮交織,渾身的血液在體內對沖著,難受至極。 其實我承受的只是虛驚一場而已,因為邱仿堯淡淡地答:「你的意思是未為晚也?」 且他微微回轉頭宋,瞟了我一眼。 這一看,有如電殛,使我清醒兼戒備起來,自行保護自己,我說:「本城最近甚多回流的資金,到外頭轉了一圈,還是覺得這兒最少風險,最多利益,於是又押上一鋪,故而地產市道興旺,銀根不緊。」 「這就是你大手筆地興建惘然軒的其中一個原因?」 我只能點頭同意。 邱仿堯有足夠的資料與智慧去明白我的惘然軒盛載著一段段如血海深的恩怨情仇。 「我可以買下惘然軒的一個單位嗎?」仿堯問。 「歡迎之至。」 「聽說,這大廈專為單身貴族而設,你不認為我沒有了資格?」 「那只是宣傳之術,住進去的人,忽而運轉桃花,一下子紅鸞星動,我們也只有歡喜,沒有理由不讓人家雙宿雙棲。」 「我是誠意的。」 「打算小住是嗎?」 「起碼小住,有可能長居。」邱仿堯說:「香港有很多吸引的人與事,正如你說,經年在外頭的投資者,只要回顧、比較、衡量,就會產生依戀而作回巢的打算。」 我一下子沒有接腔。 車子剛好轉了一個彎,我隨著那個轉彎的角度,瞥見了身旁的男人,那依然俊秀如昔的輪廓,仍舊令我心折。 我在心內輕歎。 「從前家父之所以到菲律賓去發展,是為了不願在中國內陸跟很多很多人分一杯羹,他寧可開拓荒園,走在人前,反而會得到更多的利益。我們這一代,比不上他的敏銳眼光與冒險精神,只會坐享其成,甚而一時不慎,放懶了身子,就會演變成坐以待斃,太不應該了。」 「你是客氣吧?」 「不,講的都是事實。菲島政權的不住爭奪與轉替,使旅遊業與地產都受到銳挫,資金增長落在人後,不能坐視了。」 這是當然的,投資在今日,仿似逆水行舟,非進則退,甚至進步得未如理想,都屬倒退。 「你因而回歸香港?」 「實情是以香港為橋樑,進軍國內。」 「對國內如此具備信心?」 「何出此言?」 「蘇聯共產主義崩潰之後,美國正以雷霆萬鈞、泰山壓頂之勢,打算逐步跟中國算賬,務求世界再沒有社會主義的存在。」 邱仿堯微微笑,帶半分的不屑。 「你最熟悉美國情況,去年三〇一條例不是一個訊號嗎?」 「是一個訊號,但在乎你從哪一個角度著眼。」 「你認為美國不能奈中國之何?」 「千年萬代,我們中國人都在困苦之中掙扎求存成長,幾許民族與強權打算將我們毀滅而終不可得,這是一支強心針。」邱仿堯說:「我不相信世界只有一種主義,唯我獨尊,任何政府之內都有反對黨,一如任何家庭之中必有反叛分子一樣。中國要容忍美國,美國亦要容忍中國,可以對立,不會獨存。」 「既如是,你就在此時下注。」 「祈望祖國的憂患已經見底,還不打它的主意,開發它的市場,減恐追悔莫及了。事實上,現在才努力,已經遲了很多人很多步。」 「追悔無益,付諸行動,未為晚也。」 「福慧,」邱仿堯忽然地把車子控慢了,才問:「你也有同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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