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胭脂扣 | 上頁 下頁 | |
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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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丹利街三十八號,是一間攝影鋪子;皇后大道中三八七號,沒有七樓。皇后大道西的三八七號A,是一座公廁呢。還有軒尼詩道三十八號,賣衣服的。根本沒七十七樓那麼高,還有——」 我們叫她明天再去碰,她環遊港九不費力。 「永定,那廣告照樣刊吧。」阿楚說,「你當自己人收費,隨你用甚麼方法開數。」 「用甚麼方法開數」?還不是打最低的折頭然後本人掏腰包,難道我會營私舞弊?真是。 終於決定報章廣告照刊,電臺上的尋人廣告也試一試。全都是:「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這樣。 如果有些無聊臭男人跑到石塘咀故地調侃,講不出三八七七的暗語,就是假冒。但,他們如何得知「老地方」?想一想,好似千頭萬緒,又好似天衣無縫。其實是老鼠拉龜。只得分頭進行。 「再想,還有沒有其它途徑?」我猶在熱心地傷腦筋。 「呀!」想到了:「阿楚,你同我留意一下車牌的線索。」 「唔,」她應:「如果不大忙的話。」末了她瞥一瞥如花:「我走了。回家躺自己的床睡得好一點。」 如花款款而立,只得也一起走了。 我見如花要走,挽留道:「你還是暫時借住數天吧,那有甚麼關係?你又沒有家。」 她推辭。瀕行,懇切地說:「如果找到了十二少,二人得以重逢,真是永遠感激你們兩位。」 阿楚不待我回答,便自對她說: 「放心好了。」 兩個女人都離去。 我特別的感到不安。以前阿楚忙於工作,有時對我很冷淡。但她是一個可愛而古怪的女孩,居心叵測。她一旦對我好,叫我不敢怠慢。久而久之,助長了氣焰,尾大不掉——連我招呼客人住幾天,她也不表示殷勤。怎麼可以這樣? 計算時間,她已回到沙田去,我撥個電話,預備加以質問。非質問不可! 「那有如此不近情理?見人有難題,我怎不挺身而出?」 阿楚急接,還帶著笑:「你又不是肉彈明星,學甚麼挺身而出?」 「阿楚,別跟我耍。我是說正經的!」 她沒趣:「是她自己要到處碰碰,我又沒趕她。嘿,我還是在百忙中抽空幫她找人呢。我們努力,她自己更要加倍。還剩六天時間那麼少,分秒必爭才是。」 來勢洶洶地說了一番,稍頓:「你怕她終於不必依靠你,自己找到十二少,你勞而無功?」 「我只是擔心,她無親無故,又滿懷愁緒,有人勸慰總是好的。」 「永定,」阿楚倔了:「她只是一個初相識的鬼,何以你對我不及對她好?」 「不是的——」我還想說下去。 對方並沒有擲電話,只是卡一聲,掛上了。 第二天,我與阿楚在上海小館子吃中飯。她臉色寒寒的,她的俏皮毫無覓處。 我只得十分老土地先開口:「有甚麼內幕貼士?十五名佳麗中誰最有機會?小何攪不攪週邊投注?」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吧。」 「我還不知道該怎樣忙呢?」 「布袋裝錐子——亂出頭!」 「你得講道理,那晚是她找上我的,又不是我通街通巷接洽尋人生意。」 「你口才進步了,想必是阿姑的訓練有方啦。」 「你想到哪裡去了?」 她剛想發作,夥計端上油豆腐粉絲湯和春捲,她別過頭不答。我死死地幫她舀了一點湯,粉絲纏結著,又順溜跌下大湯碗裡去,濺起了水珠。她狠狠用手背抹了抹面,好像這水珠之產生是我故意製造的。 她夾了一截春捲,倒了大量的醋。醋幾乎要把春捲淹死了。 我心中也有氣,一時不肯讓步: 「她只是一個可憐的鬼罷了。」 半晌,阿楚才說: 「她不是鬼,她是雞!」 「那又怎樣?」 「——你別跟她搭上了才好。」 「我?怎麼會?」我理直氣壯地答。 「誰信?你還留過她兩次。」 「我才不會!我從來沒試過召妓,我頂多只到過魚蛋檔。」 「嚇?」阿楚聞言直叫,「你到過魚蛋檔?」 糟了,我怎能失言至此?我不願繼續這個話題,但霎時間轉圜無術,怎麼辦怎麼辦?我的舌頭打了個蝴蝶結,我恨自己窩囊到自動投誠自投羅網自食其果自掘墳墓! 「你說!你跑去魚蛋檔?」她暴喝著,「你竟敢去打魚蛋?」 「不不,是廣告部一班同事鬧哄哄地去的。」 「你可以不去呀。」 「他們逼我去見識一下,小何擔任領隊。你問他。」 「牛不飲水誰按得牛頭低?」 「我沒有『飲水』。」 阿楚又用她那褐色的眼珠逼視我,我只好再為她舀一碗湯。 她不喝湯。須臾,換過另一種腔調來套我的話:「你且說說吧,魚蛋檔是怎樣的?」 「那可是高級的魚蛋檔呀!」 「啐!魚蛋就是魚蛋,哪分高低級?」說得明白,連阿楚也有點訕訕的。 她繼續盤詰: 「裡頭是怎樣的環境?」 「——,」我稍作整理才開口,情勢危殆,必得小心應對: 「裡頭有神壇,是拜關帝的。」 「哦?關帝多忙碌,各道上的人都拜他。」說著,她再問: 「裡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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