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潘金蓮之前世今生 | 上頁 下頁 | |
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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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廁所,都設計新穎,水龍頭不是扭的,是板上扳落的,弄了好一陣方才曉得,一按掣,抽水馬桶便去水了。開了花灑,有熱水呢,單玉蓮大喜過望: 「哇,以後不用等待,隨時都可以洗澡!真開心!」 一回到房中,飛身倒在彈簧床褥上,不停地彈動,又一彈而起,拎著一個扁平小盒子,遙控電視選台: 喲,是「無線」。喲,是「亞視」。喲,是英文台……輕微不可聞的科幻。 在床上,望向那梳妝鏡,那麼寬大綿遠,照見她靈魂深處。她對著鏡,側頭,只用眼角睨著自己的倩影,真是越看越美。又變一個角度,換一個姿勢,手托在腮間,賣弄風情,眉目嘲人,且說與自己知: 「人不能窮。有了錢,連感情也穩陣了。」 再思再想,自己覺有如此一番風光,又忍不住,指著鏡中人: 「發達啦!發達啦!」 難掩一點羞恥,轉瞬又被歡欣蓋過。一生一世,過著這等簡單、安定、美滿的生活,也好。 武汝大又在樓下大喊: 「老婆!老婆!」 她飛快地下樓去。二人世界,他是她的米飯班主,他愛她,這就夠了。不要有雜質,不要有雜質。 哇,他又為她換了一輛紅色的小房車! 她得到一件名貴的玩具。 忘形地揮手,笑著,看車去。 「好漂亮!好威風!」 武汝大一邊展覽他的大手筆,一邊把一個人喚過來: 「阿龍,以後阿嫂要到那兒去,你負責接送她。」 單玉蓮方才發覺,大吃一驚。 為什麼? 像被尖針一刺,全身都緊張了,心突突亂跳,大腦不能指揮自己,木頭一般動也不敢動。為什麼竟會是他?她逃不過嗎?二人無法互相擺脫? 武龍喊她一聲: 「阿嫂!」 「阿龍是我同村的兄弟,他也是從大陸下來的。」 單玉蓮便寒暄: 「你來了很久嗎?」 「六七年了。」 武汝大插嘴: 「是呀,他一下來我便照應他,我們很老友的,他也幫得手。」 單玉蓮沒有理會丈夫,只面對這個男人,相逢恨晚,她幽幽地道: 「我在惠州,你呢?」 「汕頭,以前在上海。」 生怕他提到什麼,單玉蓮馬上正色,冷淡下來: 「我從未到過上海的。」 回心一想,也有不妥,便問: 「你結婚多久了?」 「哈,他還是一個人呢。」武汝大竟有點自得起來,因為他自己新婚呀。 「——有女朋友嗎?」 「哈,他很老土的呀。」武汝大又代言了:「女孩子撩他,他也不曉得上。」 三言兩語,試探得他的近況。單玉蓮不是沒有幾分竊喜的——到底他還是一個人。不管為什麼,這個男人,還是一個人呢! 她暗暗地一笑。睨著武汝大道: 「又不是問你!」 武汝大忽想到他無微不至的「功課」,便自衣袋中掏出一張大地圖來,上面畫了記號,寫滿數位,攤開給單玉蓮看: 「現在我問你,你住在那兒?」 然後一邊指示,一邊講解: 「這裡,有個紅點的地方。還有,這是我們的新電話。這是元朗丁屋的電話。這是『馨香』的電話。這是阿龍的call機。這個是我身份證號碼。這個是你身份證號碼。你要隨身帶好,萬一發生意外,不省人事,人家都有線索……」 單玉蓮看著這個體貼的丈夫,又自另一個小袋掏出一迭資料來了: 「你那天說悶,我為你安排好怎樣過日辰了。你可以每天去學車、學英文。還有,這些美容班,很多課程。看看——減肥?不用了。隆胸?不用了。皮膚保養?不用了。電子脫毛?千萬不要……不如去學插花吧。」 「我去上課,你不悶嗎?」 武汝大見她關心,便拍著胸口: 「不悶、不悶。有了你,怎會悶?怎會花心?一個屁股騎不到兩匹馬,我會很專一,你放心去吧!」 堅定的神情,還表示抗拒一切誘惑,叫單玉蓮別擔心呢。 她一直暗察那沉默地抹車的武龍,雖然他低頭苦幹,不過,她相信他一定把每一句話都聽進去。她總是覺得他有一點妒意,才故意木然。 單玉蓮也故意向武汝大發嬌嗔。 「真肉麻,我受不了!」 武龍繼續木然。 作為討盡愛妻歡心的丈夫,更加受不了: 「哎,今天好Happy呀,我帶你們到一個好浪漫、好浪漫的地方去!」 司機只盡忠職守地駕著新車。 什麼浪漫的地方? 什麼? 「就是這兒呀?」 單玉蓮環視四周,小兒科的摩天輪、半殘的木馬、寥落的遊戲攤位、幽昧的燈光——不過是淪落了的「荔園」。一片懶洋洋的浮生陳跡。 只有這快樂的小矮人,興致勃勃訴說他的情趣,難忘的回憶: 「是呀。我自三歲起就很渴望來玩了。那時我多醒目,扯住大人的衫尾入來,不用買票呢,哈哈哈!我又愛坐火船仔。那邊有間鬼屋,真恐怖。我坐摩天輪還嚇得撒尿,哈哈哈!那時,還常常看成龍和洪金寶打北派……」 自以為是的情趣,問煞這不知就裡的新移民:「成龍是誰?」 武汝大一點也不察覺,他只是認真地拖她的手,緊緊地握著: 「我一直都渴望,有個心愛的女人,和我拖著手,來玩一天,多浪漫!我沒有別的要求了。」 單玉蓮有點感動了。這個沒什麼情趣的魯男子,他的要求其實很低。所以她也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回報。 武汝大下意識地向他那同村兄弟、英俊健碩的阿龍示威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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