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川島芳子 | 上頁 下頁
一五


  「是皇后不想來?抑或皇上不想她來?」

  沉醉於「重登九五之尊」迷夢中的溥儀,心中什麼也沒有,只有「復辟」兩個字。在天津期間,任何人,軍閥政客或者洋人,只要表示願意為他活動,他是來者不拒,有錢便給錢,沒現錢時便拿出宮中的珠寶、古董、字畫作「賞賜」。

  溥儀身邊的皇后、妃、貴人,根本只是擺設。長期受著冷落,夫妻關係就是主奴關係。

  淑妃文繡,忍受不了,提出離婚。皇后婉容,正白旗人,十七歲就進宮了。「皇后」的身份,是不易去掉的禮教招牌。她心胸日漸狹隘,容不下其他女人,自己又不容于男人,迷信得瘋瘋癲癲的,苦悶之極。抽上了鴉片,癮很深,且傳出「穢聞」……

  身為一國之後,也不過是悲劇角色吧。

  芳子笑:「不管怎樣,我們一手策劃的大事,缺了女主角,場面太冷落了。」

  宇野一念。沒看芳子一眼:

  「如果有人肯冒險,跑天津一趟,把皇后偷偷運出來——」

  芳子搶先表白:「我自信有這個能力。」

  「這樣危險的事,何必要你去?」

  「我等這個機會,等好久了。」

  「不,難道說我手下無人嗎?」宇野駿吉故意地說。

  芳子向他撒嬌:「我只不過幫乾爹做事吧。I will try my best!」

  又用日語再說:「我會傾全力而為!」

  他讚揚這自投羅網賣命的女人:

  「你不單有間諜天才,而且還有語言天才呢,我沒看錯人!」

  他來至芳子的座椅前,看著她:「芳子,沒了你,就好像武士沒了他的刀。」

  「哎——」芳子搖晃著他的身體,「乾爹的台辭太誇張了。是『台辭』,對嗎?」

  「只要女人聽的開心。」

  芳子攔腰抱著這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頭微仰,正正地看住他的眼睛。挑逗地,良久。

  忽地,她用力一摟。

  把臉緊貼在他的下腹。

  嘴臉在上面逡巡,隔著一層軍衣……

  她閉上眼睛,夢囈一般低吟:

  「我以為,女人生存的目的之一,是儘量令男人開心——」

  外面的世界,黑漆死寂,只有這旅館的酒吧間,燈火通明,華燈燦燦,暖氣融融。守衛在外木然地圍困著她。——這麼無邊無際的一張大床。

  芳子把他軍褲的鈕扣解開。稍頓,用她細白的牙齒,試圖將拉鏈子給緩緩地往下拉……陰險地輕咬了一下,男人馬上有反應。

  這一夜過得很長、很長。

  在旅順,芳子也有機會見到自己那些漸漸成長的弟妹們——她被送走時,他們還沒出生呢。

  不過,她贏不到家裡人的手足情。可悲的是,芳子已經被目為一個「異族」,明裡很客氣,可是她的所作所為,太矚目了,不正當,嘩眾取寵,兄姊只覺是個脫離常軌的壞女人。

  「你們最好躲著她一點!」

  父王十周年忌辰,王府的院子裡建了紀念碑,沒有把她請來。

  芳子只管穿雪白毛皮齊腰短大衣,窄裙子,高跟鞋,上了個濃妝,十分顯眼,上到了大街,百米之外就能引來行人的目光了。同日本男人的關係也被議論著。

  不久,她的妹妹們,都被家中兄長送到日本的學習院去,就是為了不讓她們走得太近。

  芳子為此很不高興。

  自己那麼的努力,就是不肯由著王府中各人如庶人一般淪落地生活著。英雄造時勢呀。一奶所長,或同父異母的,竟然沒有體貼和感動。她得不到關心!

  是一個「異族」嗎?

  不,只有自己是「大器」。

  一定得幹出成績來,要不父王就白盼望了一場。

  「靜園」在天津日租界內的協昌裡。

  它身上掛了個招牌:「清室駐津辦事處」。

  溥儀之所以喚他們居停為「靜園」,不是求清靜,而是「靜觀變化,靜待時機」。主人在的時候,它是一座小型的紫禁城,仍是遺老們口中的「行在」,也有人來叩拜、值班,園子裡仍使用宣統年號,對帝后執禮甚恭。

  這天,忽地來了一輛小汽車。

  小汽車駛至「靜園」的大門外,稍駐。

  大門外是些小販、路人、司機……,平凡的老百姓,不過哪些是便衣,只有會家子心裡有數。

  大門內守衛看來頗為森嚴。

  一個貴族太太下車了。

  她穿煙紅色繡金銀絲大龍花紋旗袍,高跟鞋,披一襲黑色的毛裡大斗篷。雍容華貴,由一個穿著只有惠羅公司、隆茂洋行等外國商店才供應的上等英國料子西服,領帶上袖口上都別了鑽石針的紳士陪同著,做客。

  她挽著他。

  大門口的管事打量二人一下,含笑迎入。

  他倆內進,門外還漾著密絲佛陀的香氛。這對貴族夫婦,便是川島芳子,和她親自挑揀的小林。

  小林很榮幸,得到這個重大的任務。

  來前,芳子命他陪她跳舞:「輕鬆一下才做大事吧!」

  他陪她跳舞,聽說陪了一個通宵,內情無人知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