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川島芳子 | 上頁 下頁
一四


  他得到的預言,總是「入運」、「大顯」、「掌權」……之類的慰語。

  終於他盼到了!

  土肥原賢二先問候了溥儀的健康,就轉入正題:

  「是張學良把滿洲鬧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權益和生命財產得不到任何保證,不得已,方才出兵。關東軍只是誠心誠意地幫助滿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國家。——這新國家需要領導人。」

  他還強調:「天皇陛下是相信關東軍的!」

  溥儀卻堅持:「如果是復辟,我就去,不然的話我就不去。」

  他微笑了,聲調不變:「當然是帝制,這是沒有問題的。」

  日本方面實在急於把皇帝弄到東北去。當然迎合著溥儀的心意,只要他一到滿洲,就是一個傀儡。——但沒有人可以預知。

  在十一月的一個黑夜裡,一艘小汽船靠岸了。

  那是「比治山丸」,是日軍司令部運輸部的,負責把溥儀自天津受監視的情況底下偷運出來,到了營口。

  岸邊靜幽幽的,夜色蒼茫中,只見幾個黑影子,在緊張地等候著。除了遠處傳來一兩下懶懶的犬吠聲外,沒有半點生命的動態。

  川島芳子陪同宇野駿吉屏息地望著靠岸的一個黑點。身畔是宇野的副官、幾個憲兵,和一個長得頗俊俏,但嘴唇抿得緊緊,一臉堅毅能幹的特別隨從,他是中國人,孤兒,自小接受日本軍方培訓,以機智冷靜見稱。

  他是小林。

  小林的任務很重要。他也聚精會神地盯著小汽船泊岸。

  為日本人辦事的中國青年?芳子打量他一陣。

  船上走出幾個人:鄭孝胥父子等幾個溥儀的忠臣、日本軍官、約十名士兵。溥儀走在最後,他穿了一件日本軍大衣和軍帽,經過喬裝,看來很疲倦,是偷渡時有過一番驚險把。不過總算著陸了。

  接船的人趕忙上前恭迎。

  宇野駿吉向他行個軍禮。

  「皇上一路辛苦了。現在我們先坐車到湯崗子溫泉,這一兩天,就到旅順去。」

  溥儀一上岸,四下一看,來迎接的人就只是這些個?他還戴了墨鏡,臉色一沉,整個人很灰黯。

  只是眼前忽一亮,出現個美豔的女子。

  她一上前,馬上表露身份:

  「皇上吉祥!」只差沒跪安,「肅親王十四女兒顯玗會為皇上效力!」

  溥儀見到自己人,方有點喜色:「——哦?記起了,算輩分是我堂妹妹。」

  芳子聞言大悅,在所有日本人面前,她仍是最尊貴的一個。但掩飾得很好,不動聲色:

  「不敢當。顯玗有個日本名川島芳子,方便復辟大計奔走之用。」

  欺身上前在皇上身後的,是王室中人,他們大清皇朝,就倚仗這幾個了。芳子的野心表露無遺。

  宇野駿吉也不怠慢:「請皇上放心,建國大業就交托我們吧。」

  一眾護送溥儀至早已預備好的馬車前。

  他有點不開心地,對芳子道:

  「想像中會有萬民歡呼搖旗吶喊的場面呢——」

  「皇上,」芳子堅定地,像個男子漢,「日後一定會有!」

  她向那特別的隨從交待。像下達命令:

  「小林,好好保衛皇上!」

  他忠心耿直地應:「是!」

  溥儀上車去。他偷渡之前一天,陌生人送來的禮品,是水果筐子,裡頭竟發現兩顆炸彈呢。離開天津,溥儀也就驚魂甫定。——而那炸彈,誰知是哪方面的人給送去?說不定就是日本人,只為要他快點到東北去。

  目送他們的馬車遠去,宇野駿吉來至芳子身畔,兩個狼狽為奸的男女,相視一下:

  「奇怪,皇后婉容並沒有一起來!」

  芳子又回到她從前的故地——旅順了。

  當日的離愁別恨早已淡忘。七歲之前,那是她童年;二十歲之後,那是她大婚。

  旅順不是家鄉,只是寄寓。她小時候與兄弟姊妹們,三十多人呢,一起等待杏樹開花。一起捉麻雀、摘小酸棗。一起學習漢文、日語、書法……只一陣,她被送走了。再回來時,結婚,未幾離婚……

  命運的安排就是這樣怪異。

  她又住進大和旅館。樓上封鎖,是溥儀等幾個人佔用,在「登極」之前,相當於「軟禁」。但日本人對他仍相當尊重。

  豪華的旅館,偌大的酒吧間,只得兩個人,時鐘指示著:三時。淩晨。

  守衛們在大堂站崗。

  宇野駿吉和川島芳子徹夜未眠。他手繞在背後,踱著方步,她倚坐高椅上,思索一個問題。

  關於婉容,這末代皇后。

  宇野駿吉沉吟:

  「任何一齣戲,舞臺上都得有男女主角。」

  「建立滿洲國,怎麼能夠用『一齣戲』來作比喻?」

  芳子覺得,戲會得閉幕,但復興清室,永垂不朽。

  各懷鬼胎的兩個人,還是要合作密謀大計的。

  宇野岔開話題,回到皇后身上:

  「你猜,皇后怎麼沒有一起來?」

  「根據情報,」芳子道:「是她不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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