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川島芳子 | 上頁 下頁 | |
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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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財產,你也知道,作為運動的經費,早已用得差不多了。而且,你要拿錢,態度是否應該有點改善,才比較方便?」 芳子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緊握著雙拳,雙目燃燒著,但她努力克制。 「——這是人情世故呀……」目光溜到她臉上。 沒等他說罷,她拂袖而去。 頭也不回。 這男人路子斷了。 還有另一個吧? 「牡丹」酒館來了稀客。 女侍領著芳子,走到其中一間房子前。 輕輕地叩門。 有人聲,沒人應。 女侍不及向她禮貌地通報,木門被芳子一手敞開,紙糊的窗格子也壞了。 映進眼簾的,是半醉的山家亨,他英挺的面目,模糊了,在溫柔的燈光下,她完全認不出他來。 這個男人,頭枕在藝妓的大腿上,藝妓,豔妓雖把她纏得緊緊的,渾身都是破綻。她的脂粉擦到脖根,衣襟卻微敞,露了一大截背肌,頸背之間,白色油彩繪畫了三角形的圖案,微汗令它半溶。 她哺他喝酒。 清酒燙人,她用嘴巴銜一口,慢慢地,哺到他口中。他的手伸進她衣襟內,搓捏著。 兩個人猥瑣地調笑。 兩把酒金點的舞扇在擺動,原來一壁還有兩名半裸的藝妓,給他歌舞助興。 一室放浪形骸的、野獸的氣味。 山家亨緩緩地抬眼,赫見來客是芳子。迷惘中,只道是幻覺。 半撐而起。 他喚:「芳子?——」 她恨極,又掉頭走了。 聽說他跟自己分手後,一蹶不振,日夜沉溺藝妓酒色。還虧空公款,欠了一身債項…… 聽說是聽說,還有一線生機,如今親眼目睹,她的希望也幻滅了。 ——雖然掉頭走了,但腳步還不很快。 只是,山家亨一起一跌,卻又醉倒,再也無力求證,她有沒有來過。 在門外稍稍駐足的芳子,一咬牙,終於決定,不再戀棧這個地方,這個男人。 一個無權,一個無錢。 中國人的話太有道理了,千百年流傳下來的,是所有摔過跤的人的教訓: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是這樣的。 她唯一擁有的,可靠的,過濾淨盡,不過是自己! 難道就此倒下麼? 不。 她又有另外的路子了。 這天下午,她穿著一件黃色的旗袍,短髮梳得優雅貼服,坐在一個男人的對面。 芳子拈起茶杯,高貴地呷了一口茶,——一派淑女風範。 對面的男人,是日本著名的小說家村松梢風。 她沒經約見,逕自來訪,一坐定,即好整以暇地道出來意,並沒轉彎抹角: 「我想把一個精采的故事賣給你,作為小說的題材,用以換取路費。」 他有點愕然,但蠻有興趣。 「這個故事的主角,」她說,「是已故滿清肅親王十四格格,川島芳子。」 「哦!」他聞名已久,連連點頭。 芳子繼續敘述要點: 「是傳奇的半生呢:她嫁給一位蒙古王子,但已經離婚。過去她曾與松本一位青年軍官戀愛,但以悲劇告終。她的私生活浪漫,出賣給你,無論如何,也值兩千圓的稿費吧?」 村松梢風沉吟: 「是『男裝麗人』的風流史,果然是好題材!但——」 「你要考慮什麼?」 小說家也很坦白: 「我怎麼知道你提供的資料,是真是假?而且涉及當事人私生活……」 芳子豁出去:「你不用懷疑,因為——這是我本人的故事!」 他一聽,驚愕:「你就是芳子小姐?我久聞大名呀!」 還待寒暄,她已經不耐煩跟他應酬了: 「我只需要二千圓!」 要什麼,不要什麼,她太清楚了。 絕處逢生。 芳子又打開一條活路。 「男裝麗人」先在雜誌上連載,再出版單行本,哄動一時。 小說家大都有渲染的本能,芳子傳奇的半生,經了生花妙筆,極盡形容,更加吸引。 書很暢銷。 但芳子又已離開日本了。 她得到「賭本」,對於此行,孤注一擲。 山家亨接到一封專函,一打開,跌下一迭鈔票,足足一千圓,還有一封信: 山家先生: 當你收到信的時候,我已經隻身返回中國的上海,重出江湖,決定闖一番事業。我將所有的錢,分給你一半,用以還債。希望你振作。男子漢大丈夫,不應沉迷藝妓,一事無成。我們都要盡己力而為。成功與否,則是天意! 芳子 ◇ 至於川島浪速,她不告而別,並打算從此也不再回到他身邊。 他一定心裡有數。 只要翌日醒過來,發覺他的小貓咪,冰冷地躺在玄關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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