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川島芳子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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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頭俏麗的白貓呢,頭頂正中只一抹淡淡的黑。那麼溫柔、無辜,多半是雌的吧——川島浪速慣常利用女人,刺探情報、勾結外力。他愛養著女性的動物! 它被一根繩子勒住頸脖,一用力—— 芳子已經望到美麗的上海了。 她嘴角閃過一絲頑皮的笑容,川島浪速受此驚嚇,肯定長久也治不好,還沒有見血呢,她把憤怒發洩在不見血的報復上。 船泊近碼頭了。 如煙的晨霧仍戀戀地籠罩在黃浦江上。黃浦江!上海灘!這冒險家的樂園。駁船匆忙地行駛,在江面穿逡,擔任一個重要的角色——是一個從中漁利的角色,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兩面都應付裕如的人。 她只不過殺死過一頭小貓咪吧。 冥冥中,這竟是一切殺戮的開始。 火輪在發出吼叫,芳子迎著晨風,深深地呼吸著,前途未蔔,但前途在自己手中。 上海的鐘樓,呀!她一眼就看到,真是吉兆! 黎明,上船的、下船的紛紛擾擾,總是人歡氣盛,整個碼頭充血沸騰。十裡洋場,什麼人物都會得出現,並不驚奇: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俄國人、法國人……誰對這土地有野心的,都來分一杯羹。他們的身份,既有商人,也有毒販,還有傳教士和學生。 一九三一年,這一年,中國面臨很大的劫難! 傳教士在派發傳單,上面畫了洋人耶穌像,釘在十字架上,大字印著:「愛上帝!」。 往來的人一手接過,還沒細看,學生們也在派發傳單,沒有圖畫,沒有人像,只密密麻麻的手抄油印字:「愛國!」 有些人什麼也不愛,只愛鈔票,因為上帝會懲罰世人,國家會漠視子民,只有鈔票,不會辜負主子,誰擁有它,誰就可以招手叫三輪車,或雇個苦力幫他搬抬行李…… 川島芳子早已習慣孤身上路。南邊的上海,人地生疏,但她一點也不心慌,只掂量先到那兒落腳。坐了幾夜的船,精神還是很好。正拎著一個小皮箱,舉目四望。 ——不遠處來了兩輛三輪車,是兩個小夥子踏來接船的。 他們把一個一個的大箱子,搬抬到車上去。每個箱子,上面用油彩給寫上大大的「段」字。 她好奇地多看一眼。小夥子沖她一笑。 原來這是戲班子的戲箱呢。 「段」,一定是角兒的姓。 那些搬搬抬抬跑腿的,一定是尚未成名的小子了。 小徒弟,蠻能幹的,身手十分靈活矯捷。幾個人中,一看便分出了誰是師哥,誰是師弟。師父不在,擔任指使的角色,自是師哥們了。 只見那人展著頑童式的笑容,毫無怨言,師兄一說,他答應一下便幹活去。而且非常俏皮,喜歡表演——四平大馬把箱子扛上了肩膊,起霸,邁開臺步,走邊…… 師哥道:「這箱是戲衣,小心點!」 「得——令!」他還拉腔呢。 芳子見他兩道濃眉,眼神清朗,一臉朝氣。久未見過這般純真好動的小夥子,仿如剛出窠的小鷹,充滿活力,振動翅膀。飛,還是飛不了的,很嫩,才二十出頭吧。 忽地,一個癟三欺芳子姑娘家,又單身站著,舉目無親似的,乘勢把她的皮包一把搶走。 芳子一怔,正待大喊。 那癟三已經飛跑,他把那小夥子撞倒,戲箱翻跌,漏出袍甲戲衣,一地都是。 咦,一個弱女子竟為歹人所乘,他像個英雄似的一躍上了三輪車向前追上去。 車子當然比人快,他馬上追上對方,一追一逃,一番搏鬥,連碼頭的幾輛人力車也撞個人仰馬翻。 那癟三身手怎麼及他?幾個回合,就把皮包給奪回來。 他把原物遞還芳子,挺殷勤的。 這位身穿洋裝的小姐,打扮得很清秀,個子也嬌小,恐怕受驚了吧? 「小姐,不用怕,你瞧瞧數目對不對?」 芳子把皮包打開,拎出一迭鈔票,她的家當都在裡頭了——全是日圓。 小夥子一見,抓抓頭皮:「嚇?是日本人呀?」 沒來由的,當下有點失望。日本人! 但他以有限的日語,跟她道:「沙唷啦哪!沙唷啦哪!」 芳子把皮包閉上,微笑:「謝謝你。」 他一聽,竟又大喜,喜形於色:「嚇?真好!原來是同胞!」 他又抓抓頭皮,希望繼續談下去,有什麼話題呢? 「小姐,呃,你是來上海打天下的?我也是呀,我——」 那邊廂,師哥們見他見義勇為太過分了,物歸原主便了,猶在磨蹭老半天。便在遠處大聲喚他: 「阿福!阿福!賊抓了,還不快來幹活?英雄難過美人關呀?」 他一聽師哥們喚他小名,渾身不自在。 窘極了,不是因著「英雄難過美人關」,而是「阿福」。他訕訕地道: 「你沒聽見?」 「聽見了。」 「嗯,喚『阿福』,還真挺土氣的。不過——我可是有藝名的!」 芳子微笑,這人真是耿直可愛。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有眼不識泰山,所以中間完全沒有功過,不會互相利用。這感覺很奇怪:是人與人之間,簡單的往還。 「謝謝你,『阿福』!」她強調:「再見。」 這是亂世,人與人,分手之後或許沒機會再見了,不過是萍水相逢吧。 她不太熱情,但禮貌地轉身走了。 這小夥子,一壁暗罵師哥們:「狗嘴!看我不揍你們!」 一壁卻不得不由她走了:「小姐——」 芳子回頭望他一下。 他非常率真地祝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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