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川島芳子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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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子冷冷地笑著。 她不是這些女人中的一個。 她是異常的能者,即使她是女人,但要做一個女人中的男人,集二者的長處。 新娘子穿著中式的彩緞禮服,是旗袍,袖口和裙邊綴滿花邊,頭上披了迤邐至地面的婚紗。敷了粉,臉白得沒有表情,雪堆的人兒,靜定地坐著,嘴唇顯得格外豔紅,耳環玲璫累贅的,耷拉到肩上了。所有新娘子都這樣,由一身長袍馬褂禮帽的新郎倌在身旁相伴,一起拍攝結婚照片留念。 她坐著,他站著。 覷個空檔,甘珠爾紮布在芳子耳畔細語。他很開心,抑制不住: 「你答應我舉行婚禮,我很意外。」 芳子冷漠地道:「我也很意外呢。」 「以後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我什麼也不要,」她說,「只要自由。」 「自由?」,她有點看不起她的新郎倌呢。 「你的父王效忠我的父王,而我,只效忠於清室,所以我得擁有自由做很多事情,完成偉大的使命。」 「但,你是我的新娘子呀——」 只因為他愛她,多過她愛他,所以他不願拂逆,只呵護著:「我沒意見。」 幾個顛危危的遺老上前恭賀新人了,活到這把年紀,竟成亡國奴,他們都很遺憾,死不瞑目呀——幸好滿洲出了一個能幹的女子,名兒響,人漂亮,他們把全盤希望寄託在芳子身上: 「恭喜恭喜,真是一雙璧人!」 「我們大清皇朝有十四格格呢!」 芳子傲然地點頭還禮。 「自古英雄出少年!」 「我們夢想實現為期不遠!」 ……種種讚美漸漸冉退。 是塞外風沙把它們卷走。 她嫁給他時,二十歲,他廿四。 作為蒙古王子,婚後,他把她帶到家鄉去。 離開大城市,到了蒙古草原。 最初,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馳騁,壯闊威風。但草原生活,卻是落後的。 住慣了大城市,天天面對黃沙浩瀚,一片死寂,不羈的芳子苦不堪言。 這是一個大家族,除了婆婆,還有大小姑子、叔子、侄子們……相處亦不理想。與丈夫吵鬧,每回,都是他退讓的。 多麼的窩囊,男子漢大丈夫。然而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的是男人!——,他那麼的愛她,招來更多的看不起。憑甚麼衝鋒陷陣去? 芳子無法適應一個已婚婦女的正常生活,無人傾訴,有口難言。在倔強孤立中,她演變成一個家族中的怪物。 什麼「滿蒙獨立」? 什麼「重振雄風」? 什麼「復興清室」? ——她看透了自己所托非人!這不是她的「歸宿」。 只好寄情于其他男人身上吧。 結婚?對她而言,意義不大呢。 即使甘珠爾紮布為了討她歡心,遷回大連聖德街居住,她還是住不下去。 她與面目看不清的日籍男友同乘汽車出遊。她與穿西服男子跳舞。她在旁人竊竊私語中夜歸。她拈起一份小報,上面有花邊:「芳子小姐之浪漫生涯」,一笑。 她與丈夫貌合神離地出席宴會。 …… 終於有一個晚上。 甘珠爾紮布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不在中國。 她到了日本。 大連聖德街的公寓,地板上遺留一個被棄的結婚指環。 經過三年的婚姻生活,以及婚姻生活以外的薰陶,川島芳子已變身為一個成熟而又美豔的少婦。 她又隻身東渡,但這一回,卻是自主的,因為她要面見川島浪速。 他很詫異。不過裝作若無其事。 赤羽的屋子,志士們會聚暢談的中心,已經賣掉了。浪速隱遁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他的雄心壯志,因時不我與,早進退維谷,其實已算是「退」了。 「三年未通音訊,我以為你還在蒙古大草原呢。」他邊逗弄一隻小貓咪,邊遠弄她。 芳子道:「我以後也不會到蒙古了。」 「你跟他——離婚?」 川島浪速很意外,即使他退了,但這個策劃,其實一點成績還未見到,事情竟爾變了。 「不是『離婚』,是我『出走』!」 強弩之末的浪速聞言,怒氣陡生: 「你這樣衝動,如何為『黑龍會』建功?自從前年關東軍在皇姑屯炸死張作霖之後,滿洲建國指日可待,現在你一個人跑回來,大事就半途而廢了!」 芳子發出冷笑,她不是傀儡!心底有新仇舊恨: 「我做事不會半途而廢,也不肯向惡劣的環境屈服。我回來,是要與你好好算帳——甘珠爾紮布不是大器,白犧牲了我三年青春與氣力。所托非人,是個人恥辱,我不願再提。要做大事,還得靠自己!」 「靠自己?你有什麼?」 「錢!」 「你有錢?」 芳子凜然望著這個自她父王身上得過不少利益的男人,他一生也差不多了。當初,為什麼是落到他手上,而不是其他人? 「我記得,」她道:「父王的遺產中,有一座大連的露天市場,交由你收取租金和傭金,這是一筆為數不菲的帳目。」 「哦,是的。」他瞇淒著一隻眼睛,帶著一點嘲弄,原來是這個!在江湖日久,他的奸狡並沒寫到臉上來。他只看著小貓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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