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你(141)_簡媜

一四一

　　▼2.瞞

　　「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子女們背地裡聚會，商量病情。首先為有人沒空來這件事，大家發了一陣怨辭，接著，聆聽判決的人報告醫生診斷與治療方針。有人查數據做了簡報，順便提供打聽來的病訊。要不要換醫院找名醫再做確認，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你看他這陣子脆弱成那個樣子，能講嗎？」

　　「不講怎麼往下走啊？化療是什麼意思，他又不是笨蛋。」

　　「要講，你去講，嚇死他了你負責！」

　　「你這什麼話？你那麼行以後你帶他去看病！」

　　因為，屋簷下領航的你，從未在任何一次歡愉的聚餐之後，與子女談論生命觀、人生價值，所有跟五斗米、存摺無關的事項不在你的興趣範圍。你忌談疾病，視死亡為妖邪。你喜歡分享養生之道、長壽故事，誇讚某某先生鶴齡九六仍然面色紅潤，某某人瑞百歲猶能穿針。你展現了對生的眷戀，不能有一根頭髮掉入湯鍋般地，凡涉及疾病、死亡，便是穢念，是仇敵的狠毒陰謀，誰敢提及死，必可斬殺之。唯有永不涉及死的課題，便可永生。啊！永生，彷彿永遠以童女之身無止境地在現世輪迴；此刻是垂老之人，下一刻，不可思議的陽光照耀到你，便於瞬間恢復成青春少年、蓓蕾少女。所以，不能放棄，不可輕易被邪道說動，說什麼凡人終將一死！不，是不死，死的是凡人病人他人古人，死的不會是我，我永生！所以，誰也不準在我面前談死！

　　你從未有一句話叮嚀子女：「身體是我的，任何情況，你們不可以瞞我。」你從不認為你會生病，以致，當你生病，一群野獸立刻住進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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